孤独?我的诅咒就是孤独,这也能称之为特别吗?

  少女将一勺冰淇淋放入口中,她的眼睛亮了亮。

  “醋栗不合你口味吗?小姐。”

  特里一边拿起餐巾擦了擦手一边轻声问道。

  “很美味。”

  拉雅小口下意识反应道,按照以往她应该多说一点,但不知为何甜点在舌尖摊开的清爽和甜美让她忘记了紧张不安,只让她忆起自己的饥肠辘辘。

  特里笑了笑,没有再打扰她享用美食,他取了拼盘上的一只雪蟹脚,将关节处前一厘米的蟹壳掐碎,轻轻一折便取出莹白如膏的蟹肉,蘸了蘸特调的红酒醋,豪放地一口吃下。

  随着特里的动作,众人也开始大快朵颐了起来,特里亲手制作的晚餐赢得了一致好评,包括府邸主厨高登,在他试吃了一口葡萄酒烩鸡后,便涕泗横流地抱着少年的大腿求他传授做鸡的诀窍。

  特里则嫌弃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当场写了份菜谱,让他自己去练,对于这种憨憨而言这比什么都强。

  没过多久,爱菲尔和摩根再次上演争食大战,闹腾了足足半个钟头,后者又把摩根的脸画了个雪妆,伊丽莎白看着他们两个泪都笑出来,一旁的拉雅也有些忍俊不禁,直到特里再次回到厨房把烤好的餐后甜点取出才止住争端。

  摩根跑去舆洗室擦脸,爱菲尔则挥了挥小拳头,一副得胜将军的模样,如果忽略掉她盘子里的鳌虾尾已经被前者吃了个一干二净,仅剩的那杯冰淇淋也被自己霍霍没了的事实,姑且算她取得了阶段性胜利。

  “爱…………你裙子…………哎哟…………哈哈。”

  金发女郎捂着笑疼了的肚子提醒爱菲尔裙子上染上的白点,后者不高兴了。

  “姐姐,我要换条裙子。”

  爱菲尔特意瞟了一眼那个女人的红裙,随后朝着姐姐撒娇道。

  “你来帮我选选嘛。”

  面对爱菲尔的这副模样,伊丽莎白也只好随了她,一时间诺大的餐厅只剩下了特里与拉雅二人。

  “最近一个月的生活还算习惯吗?小姐。”

  特里趁着这个空档向一旁的拉雅问道。

  习惯?

  是指习惯了那些隐隐暗含了监视意味的视线,习惯了和你姐姐之间的细细揣测和暗暗较量还是你妹妹毫不掩饰的针锋相对,习惯了成天惦记着那些听了就烦的名字。

  但这些相对于玫瑰宫和云树端的较量都不值一提。

  “感谢大人的关心,这儿的生活比原本的家乡生活要轻松许多。”

  你以礼貌筑甲,那她也当如是。

  “轻松许多?那看样子我的姐姐和妹妹…………我会找她们谈谈,但请你相信她们并不是…………”

  “有意而为?我知道她们是好人,好心为你找想,如果我有一个好弟弟或哥哥,我爱他,我也想看看他的未婚妻是什么模样,我不怪她们。”

  不,她不想,她从没有过这样的家人,但她得这么说,因为伊丽莎白和爱菲尔决定不了她的婚姻,她们不是敌人。

  “莱纳德大人和我父亲决定了我们的婚姻,令姐和令妹有再多的不满也无济于事,所以请大人你歇歇吧,别让我这个外人扰了你姐妹对你的关心,两边都没讨好。”

  她说话理应让人讨喜,至少明智,一个乖巧的未婚妻,一个聪明的贵族千金,但每次面对他她想起的不是那晚的谈话而是那些名字,娜塔莎,伊洁儿…………这些人的名字如一根根刺扎在她心里,让她张开的唇都带上了毒。

  “直击重点,小姐,你说的确实如此。”

  特里倒没有在意拉雅话里的刺儿,苦笑一声,承认了自己的想当然。

  “所以你还在计划?”

  少女拿起酒杯,放在唇边,今晚她一口酒都没喝,现在也不例外,醉酒会让人多言丧失戒备,不明智,但她需要银杯来遮挡自己现在的表情,让这句话淡若清风。

  “计划,是啊,我以为我最擅长计划,特里·杜·巴伦应当从不期待,只会计划,像个真正的影…………”

  微醺的少年及时止住了嘴,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差点说漏了嘴,今晚看样子确实喝的有点多,但一会儿后又拿起面前的泛绿的苦艾酒轻缀了一口。

  喝醉了才好,不用想那些破事。

  “抱歉,小姐,原谅我的胡言,明明说好今晚不谈公事,计划虽然赶不上变化,但我会给你一个交代,那晚的话我都记得,你不用担心。”

  我不要你的交代也不要你记得那些无足轻重的谈话,我要一个主持婚礼的牧师和一间教堂或者一棵北桑树和一个能够挽着我手走过红毯的…………

  放弃吧,认命吧,像我一样,算我求你,婚后你想怎么做都行,你视它为白纸,视它为粪土,那些仪式,那些誓词,当作一场游戏,一场戏剧,我为此准备了半生,演了这么久也不差这最后一次,你不想履行职责也好,把我晾在一边也好,我会放手的,我还会守贞,不会让你的名声…………

  想到这儿,拉雅心中却燃起一团火,她微笑道。

  “那个珊德拉女人(瑟拉东西大陆桥的混血人种有的瞳色为紫)呢?你对她有计划吗?”

  特里拿着酒杯晃了晃,神色不变。

  “关于娜塔莎小姐我…………”

  “不是女仆吗?抱歉,大人,是我妄言了,只是我看这几天她老实了不少,我都有点开始喜欢她了,怎么你不喜欢她了吗?看样子那天发生了很多事情。”

  紫发少女当即打断了少年的谈话,特里嘴角微微抽搐。

  “是发生了些事情但…………”

  “啊,谈到公事了是吗?那我们来谈谈那个‘女孩儿’吧,我记得她的名字叫伊洁儿,好像来自诺亚家族,祖上是骑士,现在呢,原本有两个庄园,一座牧场,六百二十亩的地产,种植黑麦和燕麦,一座拥有两座塔楼的古堡,作为一个骑士后代而言很不错,但近些年因为莫名的疫病,牲畜死了一半,也许还有可怜的人儿?随后的收成里,好像是流言导致没有短工敢来他们庄园收成,大批大批的黑色茎秆烂在田里,诺亚勋爵只好卖掉一座庄园,真是不幸,厄运上身,上帝也没了法子…………”

  拉雅一边拿起酒杯一边观察自己未婚夫的表情,后者陷入沉默,脸色没有变化,但在少女那锐利的眼里特里脸上无疑于蒙上一层沉沉的幕帘。

  “但我相信勋爵现在已经走出了厄运,噢,我听说就在最近他的领内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摆脱了厄运,可喜可贺,无论是厄运还是婊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小姐,不管你从哪里得知的消息…………”

  “我不会对那个伊洁儿小姐说这些话,也不可能,对吧,你不会让我见到她,真可惜,多么可爱又迷人的小修女,对了,她现在还是见习修女吗?唉,在她的院长嬷嬷失踪后谁又该为她领洗,最后许下终身愿成为正式修女呢?”

  拉雅轻轻喝了一口红酒,露出迷人的微笑。

  “虽然她只遵守了三圣愿其中的两个誓言,但舍一取二一下也算是履行了作为神的新娘的誓词,我相信心胸广阔的上帝会诚恳地接纳她正如娜塔莎小姐被…………”

  “当!”

  少年重重将银杯按在橡木桌上,浅绿的酒液洒出来几分,紫发少女也没再微笑。

  “要甩我这个不识趣的女人一巴掌吗?”

  “每次我一把话题交给你最后都必须要弄得这么难看吗?非要我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才行吗?”

  难看?不,我觉得好看极了,至少比一开始那句‘最近一个月的生活还算习惯’,‘今晚没有公事,只有欢笑’什么的好看多了,不是吗?

  “我只是在说我很‘习惯’这里的生活,并向我敬爱的未婚夫分享而已。”

  “那些恶毒的词汇?玛格丽夫人和我教了你这些?”

  “不,是‘看呀,那个是桑松家族来的贵族千金,是巴伦家次子的未婚妻。’,‘是吗?但我听说二少爷和乡下的农家女混在一起,不是还有一个吉普赛混血的舞女吗?’,‘他怎么会看上她们,是不是因为那个贵族千金是个石女’…………”

  紫发少女微微一笑,有些病态。

  “‘他们’教的我。”

  爱菲尔?又是你干的?

  特里头又痛了起来。

  “我会着手解决这件事,从今往后整栋宅邸不会再有这样的流言,我向你保证。”

  “那整个呼啸湾呢?爱德华家族的沙龙茶会?霍亨施陶芬家族每年的例行晚宴?整个王国的贵族社交圈?你能让他们都闭嘴吗?”

  终有一天我会,影子家主在心里说道,

  “恶意像…………”

  “尸臭,恨不得每个角落都染上它的味道,谢谢你的重复,小姐,我已经学会这一课了,你还想要教我什么?”

  “把尸体烧掉,化为灰烬,就再没了臭味儿,先把那个不知来历的紫眼女人赶走,当着所有人面,再和圣母院那件事彻底断离关系,甩掉那些修女,此后我可以接受你去找情人,但必须地位和我…………不,至少是穿袍贵族的女儿…………”

  对她们,我有一万种手段可以弄垮她们那微薄可怜的自尊心,少女如此想道。

  “是不是我还要让她经过你的调查确认,每次和她上床前还要向你做个备案。”

  特里笑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愿意代劳,你刚刚还说无论我做什么事你都站在我这边。”

  拉雅没笑。

  “这件事除外,而且我说的是你关于未来的选择,并非借此针对无辜者。”

  “她们不无辜!再说了她们能给你什么?一个弄虚作假的吉普赛次等民,一个名声狼藉的农家女,你想要那座破城堡?在乡间种大麦?你能得到什么?只有麻烦而已,想想你的蔷薇庭,我告诉你在玫瑰宫里你会因为这些被大人们耻笑半辈子。你去圣石大教堂不会还想带上…………”

  “这件事到此为止!”

  真的,他真打算带上这两个贱人,少女有些绝望地想道。

  “我会按照我们的约定履行我的责任,但这是另一回事,我会一个人承担所有后果,包括名誉,也正和我意,我有自己的计划,她们不会影响到小姐你,所以…………”

  特里拿起一旁的装着苦艾酒的倒酒器将自己的银杯满上,眼睛如鹰般锐利。

  “不关你的事,。”

  黑红的瞳眸终于开始颤抖,拉雅想咆哮但没有,她转头将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随后看向一旁的特里,他正想要喝酒,于是她眼睛一狠直接一把夺过了桌子上的酒杯。

  “小姐…………”

  她看了自己的未婚夫一眼,报复似地沿着他在杯子上留下的唇印用力‘咬’上去,在他面前将苦艾酒大口喝下,灼热刺舌带着香料的辛辣口感让她喉咙疼痛紧缩,但又如最火热的燃料让她的灵魂再度燃烧。

  特里一脸震惊,不是因为少女的行为,而是因为这苦艾酒的度数,要知道这酒度数本来就高他还特意蒸馏浓缩了一番以适应自己黄金阶喝不醉的体质。

  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前想要夺回自己的银杯,身体微微前倾,拉雅侧眼一看,笑着用右手将酒杯往后一拉,故意让少年拿不着。

  “小姐?”

  金发少年看着莫名奇妙的紫发少女有些一愣,完全不明白她想干什么。

  特里眼神凝了凝,拉雅的脸颊泛红。

  “你喝醉了。”

  是啊,我喝醉了,醉了的女人不再是小姐,她做什么都可以,只要说醉了,再也不用思考那么多,不用揣测他人心意,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再也不用期待他人,再也不用管自己,多棒啊,看着那张永远看不透心思,高高在上的脸面终于出现了意外的神色,少女露出有些放荡的笑容。

  “是啊,我喝醉了,刚刚我说的都是醉话,请你忘了吧,大人。”

  “拉雅,这酒不适合你,把杯子放下。”

  适合?是说我不适合这件裙子,不适合这栋宅邸,不适合这个位置,不适合桑松的姓氏,不适合你们的纹章,还是说…………

  我不适合你。

  特里的眼神逐渐认真,拉雅也渐渐收起微笑,乖巧地低下头,紫发如瀑垂下遮住了她的表情,在餐桌上放下杯子,乍一看像个做错了的学生。

  少年松了口气,伸出手…………

  “咣!”

  在即将碰到银杯前,拉雅的玉指突然轻轻弹了下杯沿,银杯顿时摇头晃脑了起来,特里脸色一变,赶紧伸手想要扶正,身子前倾,注意力全在杯子上,紫发少女抓住了少年‘送’来的手臂,轻轻一拉,身体前倾…………

  “当!”

  桌上的餐具和盘子随着酒杯的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银杯倒下,酒液溅出,浅绿的酒液在纯白的桌布上摊开。

  在牛油蜡烛昏黄的光下,白色的浆洗亚麻柔软如肤,酒液无声地润进亚麻中,将纯白染上属于它的颜色。

  理所当然,特里没能拿到装酒的杯子,但他的唇上却尝到了酒味,茴香和甜甘草的香气盈上他的鼻梁,草药和酒精的辛辣与刺激深深扎进他的舌尖,除此之外还有一股淡淡的罗兰幽香和柔软触感。

  不,看到那近在眼前的鸽血双瞳,胸前传来的那大而坚挺的触感,特里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只手被紧紧抓住,好似被蛇缠住,但他还有另一只手,攀住对方那脂滑的肩膀…………

  但他还没开始发力推开,唇上的柔软转瞬变为疼痛,宛如蛇牙刺进肉中注入毒液那般用力。

  她在咬他。

  在推开她时一股甜腥的味道伴随着刺痛在口腔内散开,特里猛地推开椅子,半是愤怒半是震惊地站起身,他一只手捂着自己受伤的嘴唇,用那双和桌布染上颜色相同的眸子瞪向眼前这个…………

  “你…………”

  “对不起,大人,如你所说我有点醉了。”

  不,实际上比醉了好点,拉雅笑了笑。

  我疯了。

  少女用手轻抹了下嘴唇,同时舌尖舔掉了多出来的血,随后合上双唇用力抿了抿,将这上好的‘口红’均匀地涂上唇瓣,真可惜没有镜子,但她觉得这时候自己的红唇应该是有史以来最美丽的,嘴里的味道也美味极了。

  “请您原谅,大人,我喝醉了。”

  拉雅看着自己未婚夫捂着嘴的狼狈模样,心中从未有过如此快感,甚至忽略掉牙龈传来的阵阵余痛,她还以为她咬不动这个黄金位阶剑士,看起来他外表那么坚硬像块寒铁…………

  但里面终究是软的,少女又笑了笑。

  这下终于出乎你的预料了吧,来吧,你要怎么做?

  给我一巴掌,让我认清自己的位置,骂我是个恶毒的烂婊子,不管怎样,今晚你要的那虚伪的欢笑都已经完了。

  未来?

  管他呢,我现在就想这么做,当你去见那两个烂货,当你去吻她们的时候我希望你能把我给你的痛带给那些贱人,啊,为什么我不是条毒蛇,让我的牙带上毒,作为黄金剑士和法师的你肯定不会死,但我要你吻过唇的那些女人都…………

  “对了,特里大人,这下和我有关系了吧,我衷心希望你再次见到那两个女人时她们会为你忧伤,然后问问这是谁给你留的,我相信她们都是关心你的可人儿…………”

  “咚!”

  少女的心感到从未有过的欢快,但随之桌上传来的巨响让她闭上了嘴。

  啊,为什么我就不能识相点乖乖闭上嘴呢?说这些话换来一个巴掌,值吗?但看样子我终于戳到了他的痛楚…………

  我把他伤得更重。

  这个事实让拉雅的嘴角有些悲哀地弯了弯,她闭上眼准备迎接惩罚。

  久久的沉默,餐厅内鸦雀无声,但脸上并未传来脆响和刺痛,她只听到深深的吸气声,好似在酝酿所有的愤懑与失望…………

  最后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她听到椅子在地板划拉还有落座的声音。

  “明天我会让娜塔莎离开府邸,从今往后你不会再看到她,而至于伊洁儿,你也不会再听到她的名字。”

  冷静而淡然的声音,拉雅睁眼,有些意外,但她知道后面应该有一句‘你满意了吗?’。

  但并没有,特里简单陈述后并未再说任何话,他拾起杯子又给自己满上,仰头灌了一大口,用酒冲走血渍,但酒精刺激伤口的剧痛又让他的眉头皱了一下。

  就这样?他就这么答应了?我赢了?

  沉默冷却了拉雅那有些炙热的心脏,刚刚发生的好像是梦,一切又回归了原样,不,她赢了,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说服’了他,她望向自己的未婚夫,特里端坐在桌前,眼睛疲惫地看着桌上燃烧的牛油蜡烛,对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悲哀,只有疲惫,他一只手擦了擦有些泛红的嘴唇,那是她留下的伤口。

  心中的喜悦消失得无影无踪,乃至于怒火与发泄的欢快,一场大雨浇灭了火焰,木柴的点点星火也被瞬间扑灭化为泥湿的黑块。

  我干了什么。

  最先的疑惑化为了愧疚最后唇在痛心更疼,她有点想哭,但最终扯过了头,不愿显示出丁点动摇。

  “这是怎么了?”

  从舆洗室回来的摩根一边用毛巾擦着脸一边意外地看着眼前打湿的桌布,在看了看相邻而座的二人脸上的表情,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

  他翘了翘眉毛。

  “夫妻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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