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当特里从房间里出来时晨光已自高窗缝隙里泻进驿站,单马尾女侍正端着早餐在门外和另一位身着红色军服的独眼老兵‘你看我,我看你’。
少年率先朝着玛莎小姐点了点头,后者微微低头便将盛着牛奶,黄油煎的恰到好处的培根,洋葱和煎鱼,还有撒了点点迷迭香的煎蛋和烤面包送了进去。
“不和夫人一起用餐?”
凯小声幽默道,但却引起自家少主的不满,他瞪了老狼一眼,后者扬了扬一只眼睛上的眉毛。
“别开这种玩笑。”
特里出言警告。
“那少爷你得把这话给这儿的所有人都说一遍,毕竟昨晚大厅里的话题无一例外都是这个玩笑。”
老狼特意拍掉二少主领口残留的长发丝,上前递出自己二少主那的鹿皮风衣。
“而且所有人都看到了,需要我动手…………”
凯指了指自己瞎掉的那只眼睛,语气有些幽然。
“不。”
金发少年有些恼怒,但又有些无可奈何,他选择不接过风衣。
“遵命。”
“我不想听到这儿的事情从外面某个酒馆外的街溜子嘴里说出来,这点应该能保证。”
他挥舞手指下令道。
“我明白了。”
卫队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将大衣收好。
“早餐?”
“可以开始说正事,夜鸦堡来回信了吗?”
整夜没睡对他而言不算什么新鲜事,特里·杜·巴伦从来不是需要大量睡眠的人,但讲了半夜的童话故事对精神上还是挺熬人的,下楼的路上他实在没忍住用手背微微掩住嘴巴,打了个哈欠。
“不,不过倒是有几封来自其他地方的信。”
“温泉堡的那封你照之前我说的回了吗?”
特里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凯在他的示意下也坐到对面,店老板亲自迎了上来。
“面包,一杯黑啤,两条煎带鱼,可以稍微煎焦点。”
“好的,大人。”
老板满脸堆笑接着看向独眼的凯,想问问他吃什么,但后者那一只眼睛的模样却让他退到了一边。
“少爷,伊莎贝拉夫人没写信,她派了自己的养女,就在昨天晚上加急赶到的,我敲了您的门却没有回应。”
少年缀饮一口粗酿黑啤,消息和啤酒的苦涩味一同散开,他小声说了句。
“操。”
他嚼烂带鱼焦黄鱼皮,加了八角,百里香等香辛料味道还不错。
“我吃完早餐再去见她,你没怠慢她吧?”
“我让她睡得少爷您的隔壁那间好房,到现在还没什么动静,相信还不错。”
凯拍了拍披风那鹰头样式的黑铁挂钩上的灰尘。
“那位领命的小姐昨天晚上在寒风中颤抖着邀请二少爷你前往温泉堡作客,说的是夫人早已为您和那位…………小姐备好泡了玫瑰花瓣和藏红花的蓝泉浴池,据说那池子的泉水有跟古代万灵药一样的疗愈效果,泡一泡,包治百病。”
“好吧,我会在让那位小姐回去的时候把这话再说一遍。”
特里将烤的松软可口的白面包撕开放入口中,接着又喝下一大口啤酒,咀嚼一番直接咽下。
“对她这么一位在雪夜里不辞辛劳的女士而言应当是最好的嘉奖。”
“这么说少爷是不去温泉堡了。”
凯拿出有些年代的羊皮地图,在桌子上摊开一角,在歪歪斜斜的河道山川,团团的墨水森林,找到一个在右上角画的四池堡垒。
“曼耶湖在这,而我们大概在这儿,雪水河和大卑河汇流处以北的岔路口,两条路,一条通过石桥向东迂回,现在东边应该暖和点,路上的雪应该还没积起来,不过要途径海岸森林穿过哨兵山丘的隘口,为此得事先告知哈维伯爵大人一声…………”
“走西边的玫瑰大道。”
少年吃下最后一块香煎带鱼,舔掉大拇指上面的油脂,伊洁儿的事还未解决,他可不想提前和伊格家族的人打交道,还是在对方家的地盘上。
“还是走原路,少爷,那我想我们得趁早动身。”
“今天就出发,在上午与我兄长派人护送的安妮小姐汇合后吃了午饭,稍作修整便出发。”
突然特里想起一件事。
“凯你还记得我兄长手下迪亚骑士有多少年没回自家领地了。”
“他十二岁到伯爵府邸做的侍从,和大少爷年纪相仿,差不多八年了吧。”
“那我在想与自己儿子久别八年再次重逢这件事的喜悦应该足够盖过我把人家亲信晾了一晚上外加不领情所引起的不快吧。”
少年露出招牌的浅笑,五指敲桌,凯则卷起地图,稍稍提醒道。
“二少爷,还容我提醒迪亚骑士可是大少爷的专属骑士,您这样做可不好,再说迪亚骑士他现在应该在…………”
“在护送安妮小姐的路上,迪亚骑士是温泉堡的本地人熟悉这儿的路,我的兄长选他执行护送任务再合理不过,而待会儿再护送一名自己老家说不定还是青梅竹马的小姐回家也当是一件合情合理的事。”
独眼的卫队长思索片刻。
“温泉堡离这儿不远,对伊莎贝拉夫人而言确实是件喜事,小迪亚和老迪亚大人近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忠心而又刻板,母子见一面花不了多少时间,应该不会有问题。”
“那就这么定了,我想我老哥就算得知这件事也不会说些什么。”
清理完盘子里的早餐,特里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擦了擦嘴。
“说说那几封信。”
“一封来自呼啸湾一封来自号角地。”
“号角地?”
凯从怀里拿出一个青色小信筒,特里皱了皱眉毛。
这上面镀的青铜,号角地的青铜?打开信筒,在看到火漆印章上是他曾在白爪塔密室里所见到的那个爪型纹章时,一种凝重感油然而生。
“先看呼啸湾的那封。”
那是自家姐姐写的信,在信中金发女郎先是询问了拉雅的情况,表达自己的关切,但很快笔锋一转便到了自己身上,好一番嘘寒问暖,嘱咐他一人在外要吃好喝好,不要省钱,如果现在就缺,自己现在就能寄出来…………
不是,老姐,我这才离开家两天,特里有些哭笑不得。
信很长,花了点时间看完后才发现基本上都是这种饱含真情,但又没什么营养的婆妈话,最后少年也只得无奈笑了笑,把信好好收了起来,接着边看向来自号角地领主阿莎夫人的信。
“老板,能给我这桌点支蜡烛吗?”
在店老板前来收盘子的时候,特里要求道。
“大人,现在是白天。”
看着少年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凝视的模样,店主人显然明白自己不该多问。
“我马上去办。”
这才是最好的回答。
等点好的新牛油蜡烛上了桌,特里才轻轻掰碎封蜡,快速看了看,在对面的凯眼里几乎就是几秒钟的时间,随后少年便把信放在烛火上烧了。
看着烛台上的灰烬,少年双手交叉若有所思。
“属下能问问上面写了什么?”
“一位姨妈对自己侄子的‘亲切’问候。”
特里抿了抿嘴唇,他回忆昨天从驿站离开的人里谁会是那个给阿莎领主报信的,那位身着号角绿披风的‘商人’很快映入脑海,一切都变得清晰。
“她说她会亲自来庆祝我的成年试炼,然后还提到一个名字,哈登·伊格,你有印象吗?”
“那是哈维大人的长子,鹰眼城继承者,现在是守护凯尔松冰原的寒铁堡领主。”
“我知道他的身份。”
少年横了横眼,眼睛朝着凯的腰间的长剑看去,后者顺着也看了过去,接着明白了什么。
“在哈瓦那大人后他们又选的他作为少爷您的试炼对手?”
“阿莎姨妈在信里是这么说的。”
“这…………这不应该,这样也不符合传统,成年试炼的武技考察应由长者主持,按支撑时间和有效攻击来评判考核,而不应该是…………”
“比武大会,要争个你死我活。”
特里讥讽地笑了两声,北境人尚武重视荣耀的传统众所周知,但也有尊老爱幼一说,在校场上长辈对晚辈,即使后者输也不会存在任何荣耀和家族脸面问题。
经过千年时间,瑟拉也不似以前那样仅讲拳头的蛮荒之地,巴伦家族成年试炼的传统也在改变,再加上本身人丁不兴的事实(历史上有不少在这项传统上流血的事件),说是试炼也逐渐变为一种过场,危险程度甚至低于茹迪王室在鸢尾厅举办的比武大会,这项传统现在的功用也多半是宣扬继承人借以链接封臣的仪式,大家借这个机会认识认识下一代的掌舵人顺便宣誓效个忠啥的,而对特里这个伯爵二儿子嘛,认识认识也不是什么坏事,顺便向封主提个亲结盟,当然伯爵本人借这个机会宣布和某某家族的婚约也再正常不过了,毕竟贵族成年最大的意义就是婚姻。
原本特里是这么想的,但如果此信说的是真的,那么夜鸦堡的老头子不是脑壳犯抽了就是被灌了迷魂汤,能想出来让旁家和本家的同辈来打一架分个高低属实是不让外人瞎几把猜就是朝家族内部不合这边儿信…………
等等,家族内部不合?特里好像反应了过来。
“这实在是…………我不相信老爷会同意这件事。”
“先不谈这个问题,说说那个寒铁堡领主。”
阿莎夫人这么做无疑于考前泄题,特里双手交叉抵住下颚,转而开始思考自己这位好姨妈这么做的理由。
“少爷你小时候应该在夜鸦堡见过,和哈维大人一样的淡黄发色,只不过是灰瞳,如果哈登大人稍微年轻个几岁的话,他现在应该也会是大少爷的侍从…………”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问他实力如何,我可不想本来好端端的庆典因为无聊的事眨眼间就变成葬礼。”
特里敲了敲桌子,看着窗外雪景还有莫文和马车夫汉考在无马拉行的马车前商量着什么。
“如果没记错的话现在应该是黄金中位,五年前我随大少爷前去参加蔷薇庭为庆祝新任王室治安官兼首席骑士的莫莱·雅克上任的比武大会,我记得他那时在长枪比试后用的是双手巨剑,六尺长,鹰眼城的冰钢做的,很沉。”
“我记得哈瓦那大人用的也是近六尺长的猎熊长刀。”
少年歪了歪嘴,凯耸了耸肩膀。
“伊格家族的大人们确实都偏爱这样精于算计的武器。”
“不是大开大合,彰显英雄气概?”
“少爷,如果你见识过真正会使大剑的战士绝不会说这样的话,它的用法不像单手剑更类似战斧和戟,沉重的剑身意味着每一次大范围斩击的落空都是死期,使用这类武器防御才是重点,双手剑士要学会迈着沉重的步伐稳扎稳打,以暴露最小的破绽谨慎试探前行,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再以最有限的动作完成快速精准的长刺或者杀伤力极大的短刺,当然各种复杂的格挡才是精髓所在。”
“听起来很无趣。”
“但却实用高效。”
就好像是专门来干我的职业杀手,是吧,特里颇有些无奈地想,在这方面他更倾向时尚和花里胡巧的对手,因为说明这终归是场计划好的表演,但看上去好像不是,而自己的战斗风格实际上也崇尚理智和实用,毕竟从背后用匕首捅别人刀子和用火铳远距离射杀压根不需要考虑荣耀这种无聊的东西,只需要担心怎么站到别人背后还有射程够不够的问题。
“上过战场?”
“应该上过,而且凯尔斯冰原之前一直算不上太平,但近些年却没多少风声,显然哈登大人配得上寒铁堡领主的头衔。”
“性格如何?娶妻生子了?”
“印象中他和伊格家族的大部分男性一样,少言淡漠但不似哈瓦那大人那般冷酷,我听说哈登大人很早就娶了鸦狼镇的小贵族女儿…………”
说到这儿,凯不经意朝着楼梯看了一眼,玛莎小姐正好带着餐盘下了楼梯。
“但我不清楚他们有没有孩子。”
“至少前面半句是好消息。”
金发少年将铜条固定的木酒杯里最后一口黑啤酒一饮而尽,卫队长深思一会儿后还是安慰道。
“少爷,我相信此事应该还未决定,也许哈维大人只是人选之一,再说巴伦和伊格本就是同源同族…………”
“但终究是本家和分家,树干和枝条,我是次子而他是长子,这意味着什么不用多说,而这次我那近十年不曾离开自家领地的姨妈都要来,仔细想想老头子从没告诉过我或者伊丽莎白还有摩根北郡其他的大小领主有谁会来?而他早在几个月前就回到了夜鸦堡。凯,我们一直被蒙在鼓里,显然我们家的老爷子显然是要给我一个惊喜,不,惊吓。”
特里站起身从老狼那儿拿过鹿皮大衣,准备上楼把血银放出来。
“那少爷打算怎么应对?”
听见这话,少年转过头看着自己母亲的守护骑士,不禁有些好笑,他理所当然地说道。
“那当然只有选择赢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