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一大早,就有人往停尸房送尸体,我接着装病,躺在床上不动弹,毛不平笑道:“昨天不是还精神抖擞的嘛,怎么这会儿就又变成病娇美人了?”
他的脸上俨然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我知道自己的把戏穿帮了,都怪前两天一时疏忽玩儿嗨了,谁病得起不来床还能追着狗跑二里地啊?
“那个……我……我刚刚突然觉得头有点儿晕……”
“行了别装了,到底为什么装病?”
我不看他,心里在想该怎么组织语言把这个谎圆过去,他看我半天不说话,不再追问。
“有具尸体,还活着,是石风眠。”
嗯?我猛地抬头,瞪大眼睛盯着他,前两天在街上见他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会被送到义庄来?既然还活着,到这儿来干什么?
毛不平好像能从我的眼睛里看出我所有疑惑,缓缓说道:“是他的房东送来的,说是人快不行了,怕死在她的房子里不吉利,影响房子租给别人,就把他送到这儿来了。”
我手脚麻利地穿鞋:“去看看。”
“嗯。”
石风眠躺在床上,两只深陷的眼睛空洞无神,透着股麻木和绝望之色,一双干涩的嘴唇毫无血色,偶尔蠕动一下,发出痛苦又无助的呻吟声。
如果我再不出手救他,恐怕最多只能撑几日了。可若是他跟李升一样,寿命已尽,就算是救了他,也延长不了多少时日,凡人的命数是无法改变的。
“在想什么呢?”毛不平轻声问。
“在犹豫救还是不救,万一他跟李老头儿一样最后还是离开了人世,那我救还有什么意义?”
毛不平眉头微蹙,又很快展开,眼中带着打量地看着我:“锦莲,你好像变了。”
“哪里变了?”我摸着自己的脸,在人间呆了这么久,每天也没有仙露滋养,定是变丑变老了。
“要是换做以前,你肯定想也不想就去救,如今是怎么了?”
是啊,要是换做以前,就算是为了让他少受些苦楚,我也定会设法救他,可现在,我竟然有了看客的心理,凡人的命运多舛,作为旁观者,我为其感伤,却无动于衷。不,我不该是这样的。
我拿出灵芝草做的仙药给他吃下,不过一盏茶,他便恢复了正常人的神色,脉搏也强健有力,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看上去仍然虚弱憔悴得很,跟病危垂死中的人一样。
“不应该啊!这可是五百年才长成一株的灵芝草,凡人吃了应该疾病全消,活蹦乱跳才对,他的身体怎么还是这么弱?”
“会不会是他病得太久了,身体虚耗过大,一时难以填补?”
“也许吧,那给他熬一些药草汤药灌进去。”
“好,我现在就去。”
石风眠的喉咙间发出一丝嘶哑的声音,我感觉他好像想说些什么,却听不清。他攥紧手,咬着牙,使劲全身力气左右摆头,眼神中满是凄苦。
“你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我将耳朵靠近他的嘴边,他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地说话,我听了好几遍才听清:“不……不要……救……我。”
“他说了什么?”毛不平问。
“他不想我们救他。”
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会有如此悲伤的眼神?
“让他睡会儿吧!”我对毛不平说。
毛不平施法让他进入了自己的梦,我拿出追梦珠,窥视着石风眠的故事。
石风眠出生在一个书香世家,祖父曾经在朝为官,到他父亲这一代经历了朝代变更,因为政治立场不同,石家世代不能做官,他的母亲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虽不是出自名门,但还未出嫁时,就颇受青城名流公子的青睐。
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长大,石风眠从小耳濡目染,最擅长模仿名家的画,因一幅《早春图》与郭熙的真迹难辨真假而出名,后来自己在家里的池塘边钓鱼时想到了一个妙法:用笔在池塘上作画,再用绢布拓印,将画作化无形为有形。他自己尝试了多遍,终于成功,尤以山水画最为灵动。他还给这种画命名为水画。
模仿郭熙的《早春图》让他在文人墨客中无人不知,但水画的出现让石风眠这个名字彻底红遍了青城。
他时常受友人邀约,流连秦楼楚馆,酒性大发之时,还会做画,有时是美人图,有时是春花秋月图,只要是他画的画,在场的人争破了头皮抢着要,拿到外面,便可卖百两黄金。
石风眠很快被都城中的权贵注意到,他们想要石风眠表演水画给他们看,可石风眠因为家里世代不能为官的事十分痛恨这些世族权贵,宁肯给舞姬乐人表演助兴,也不肯在他们面前动一下画笔,一点儿也不给他们面子。
一开始,一些世族大家的公子还敬他文人傲骨,可时间久了,他们的耐心磨没了,石风眠仍然我行我素的样子,惹来了不少人的嫉恨。他们设计陷害石风眠,说他在青楼大放厥词,说了对朝堂不敬的话,先是官府的人去家里搜查,然后他的父母被逮捕,他为了亲人不得不在众人面前做了一幅水画,虽画的山水,却很是呆板,还比不上绣楼里绣娘绣的画。
众人唏嘘,他又重画,结果画得更差了。
“就这画,我拿脚指头都画的出来。”
“徒有虚名。”
“狗屁不是。”
在场的人无一不在看笑话,一夜之间,石风眠好像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犯了滔天大罪,走在路上看见他,人人都要吐上一口唾沫才解气。
他斗不过那些权贵,父母积攒的家财被查抄,父母也在狱中病死,他跪下乞求他们,头都嗑出了血,那些人也不让他给父母收尸,放言说:“什么时候等你画出了令我满意的水画,我就什么时候把你父母的尸体给你。”
石风眠无数次尝试,可他再也画不出令人惊艳的作品,他那些曾经可抵百两黄金的画,如今当厕纸都有人觉得脏。
他整日喝酒,将自己喝得醉醺醺的,麻痹神经,睡着了就能什么都不想了,没有钱买酒他就将身上的玉佩、玉簪当了,曾经玩得要好的友人时不时接济他,想让他振作起来,重新开始,可他毫不听劝,每日买醉,朋友劝不动他,也渐渐不与他联系了。
他也想求死,可那些权贵公子们偏不让他死,变着法的嘲笑他折磨他,两年来,他过得生不如死。
他因为酗酒,身体变得越来越差,身上没了银两,他只能在租住的屋子里仰天长叹,又因为三天没有吃东西,晕厥在了床上,房东来讨要房租时见情况不妙,把他送来了义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