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名,张顺,砀山县民生,马上中三箭,步下中一箭......”
王一清翻着新鲜出炉的《崇祯三年江北武举乡试录》,看着上面的白纸黑字,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没错,我中了,武举乡试最后一名!”
张顺嘿嘿一笑,面带讽刺之色。
不管怎么说,中了就是中了,哪怕是最后一名。
现在我是武举人,自然不用承担什么鸟河役了,你又能奈我何!
“好,你很好!”
王一清死死的盯着张顺,万万没想到最后竟然有这种反转。
为什么?为什么?
他不是已经答应我,使点手脚,一定让他名落孙山吗!
事已至此,王一清心中一团乱麻,但是依旧不肯认输。
“既然你乡试也过了,如今成了举人老爷,那总不能欠钱不还吧?”
“哦?多少?”张顺不动声色的问道。
“原欠我二十七两三钱五分银子,按照大明律,月息不高于三分,每年欠我利息九两八钱四分六厘。拢共七八年,算你一百两,不算多吧?”
王一清嘿嘿一笑,立即开口道。
“朱五四,朱五四,这事儿你的了!”
张顺听了也不恼,反而大声向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朱五四大声嚷嚷了起来。
“啥事儿?”朱五四连忙翻身下马,领着两个奴才赶了过来。
“喏,债主上门了!”张顺朝王一清努了努嘴。
“多少钱?”
“散财童子”一张口就是大气。
“一百两!”
“啥?他干了啥,欠你这么多?”
朱五四一听这个数字,也傻眼了。
别看后世典史里,动不动就几千两几万两纹银,其实在明末白银的价格还是很坚挺的。
一个精兵,一年的饷银也才十几二十几两。
这朱家虽然是砀山的土财主,但是只是个土财主。
家里有着几百亩地,几十个租户,以及一个果园和一个草场,实际上每年产出也就二三百两银子。
他大嘴一张,就要他家半年的收入,朱五四哪肯应他?
张顺连忙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向朱五四粗略的述说了一遍。
“可有凭证?”
朱五四皱了皱眉头,一下子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有欠据一张!”
王一清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来一晃,连忙又塞了回去。
“是何人笔迹?”
“张二爷亲手所书!”
“胡说,张二爷根本不会写字,哪来的手书?”朱五四立马反驳道。
“不是签名,是画押!”王一清眉头一皱,连忙解释道。
“是么?我却是不信。张二爷人已经没了,死无对证,我怎知这不是你私下里找别人画的!”
“泥马,你们想打赖不成!”
王一清一听朱五四这话,顿时火冒三丈。
“王里长,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张顺当然知道其中有诈,只是当初人微言轻,又受制于人,当然不敢开口质疑。
现在得到了朱五四的支持,他自然就有了底气。
“如今,这谁欠谁的还不一定呢。你怎生倒打一耙,反说我们想抵赖?”
“好,你很好!”王一清怒极反笑,用刚好的那根手指指着张顺的鼻子道。
“如今攀上高枝了,觉得我奈何不了你是吧?”
“咱走着瞧,我不整死你个龟孙,我就不姓王!”
“那感情好,我再给你加个八,赶明儿你就姓王八吧!”
“哈哈哈哈!”
张婉儿此话一出,顿时气的王一清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众人也不由开怀大笑起来。
那王一清眼见张顺、朱五四等人人多势众,如今又中了武举,一时间奈何不得他们,只得悻悻离去。
待到王一清一走,张顺这才止住了笑。
原本笼罩在他心头上的雾霾,也一扫而空。
“啧啧!”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矮子突然出现在张顺和朱五四的面前,还左右打量着他们。
“咦?算命的,你怎么在这里?”张顺一看是他,不由大为奇怪。
“没啥,刚巧路过,看看热闹。”
这矮子一边敷衍着,一边心中不由嘀咕不已。
真是奇哉怪哉!
按其面相来看,这朱五四合当落榜,然后才有了更进一步的机会。
而这张长道本该连中三元,威震燕辽,封侯拜相。
怎生全乱了?
短短两个月,一个沾上了紫薇之气,另外三个染上了武曲之风。
这还真是:
侯非侯,王非王,千骑万骑走北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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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兄弟,今天先送你到这里了。等改日闲了,我再去登门拜访!”
朱五四眼见诸事已毕,向张顺拱了拱手。
“也好,那咱们就此别过!”
张顺笑着拱了拱手,便拉起了婉儿,向村子里走去。
“少爷,那咱们?”
“走,咱们也走。把金锣都给我敲起来,使劲闹一闹,务必让整个砀山县都知道,我朱五四成了解元!”
朱五四哈哈一笑,一路敲敲打打,兀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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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没有去舅舅家,最近王一清没少来找事儿吧?”
张顺推开了熟悉又陌生的院门,一片枯黄映入了眼帘。
原本翠绿的黄瓜藤、倭瓜藤全都枯了,只剩下几个黄的、黑的瓜果挂在上面。
蔬菜少了一大半,只剩下白菜、菠菜、韭菜应季的几种。
几只鸡倒没少,还嬎了一个红皮蛋,藏在枯黄的草窝里。
“不......不想去......”张婉儿低着头走进了,卷了卷衣角。
“胡闹!”
张顺拿出兄长的架势来,忍不住训斥了一句。
“幸好这一次我赶回来的及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这不是没事儿嘛!”
张婉儿眼珠子咕噜噜一转,连忙拽着他的胳膊晃了晃。
“阿哥,你真厉害,一下子就考过了。现在......都成了举人老爷!”
“啥举人老爷?武举人,不值钱!”
张顺哪里不晓得她的心思,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
“现在好了,王一清那厮再也没有办法过来找麻烦了。”
“从今天开始,我准备潜心读书,明年把院试过了。等到再过了会试,那才是真正的举人老爷!”
不管怎么说,这个时代就是重文轻武。
自己虽然考中了武举,其实除了免除徭役以外,基本上屁用没有。
要论分量,还得看文举。
像王一清的后台,不过是从生员被选为监生,就获得了八品教谕的官职。
若是自个考中个会试,至少也能混个知县当一当,比武举前途好多了。
至于什么家国天下。
我类个猴来,现在才崇祯三年,我还是一个垫底的武举人,还能想这个?
“那个朱五四还怪好哩,要不是他,今天就麻烦了!”
就在这时,张婉儿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开口道。
“好人?哼!”张顺忍不住冷哼一声。
“你啥都不知道,还当他是个好人哩。以后你离他远点,千万别被他骗了!”
一想起朱五四,张顺气就不打一处来。
要不是自己戳穿了他调换自己成绩的事情,他能这么乖乖?
原来放榜那日,张顺发现朱五四成绩的猫腻以后,就私下里找上了他。
那朱五四哪敢说出半个不字?只管赔情道歉,承诺赔偿。
万幸张顺虽然成绩垫底,高低还混个武举人。
要不然,张顺连捅死他的心都有了。
最后,在朱五四承诺补偿一百两银子,并彻底解决王一清的问题以后,张顺这才放过了他。
反正爷不打算搁这个赛道上玩了,第一名也好,最后一名也罢。
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