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四年十月二十八。
天色已晚。
砀山县范家集王家庄,伸手不见五指,犹以王府为甚。
王一清吃罢饭,玩耍了一阵,左右睡不着觉。
张顺,张长道!
他居然没有落榜!
非但没有落榜,而且还居然中了文秀才、武状元,这可如何是好?
这几天,他亲眼见他在十多个壮士的簇拥之下,前呼后应,好不快活。
如今又招募了丁壮百十人,愈发嚣张。
现在他已经走马上任去了,眼不见,心不烦,倒还好说。
只是好死不死,他怎么去了扬州?
想到这里,他打了一个寒颤,忍不住喊起了自己的姬妾。
“挑起灯来,给我磨墨!”
“都这么晚了,你要做什么?”
那姬妾一边抱怨着,一边披了衣服爬了起来。
随着豆大的灯光蓦然在黑夜里亮起,照出了王一清阴沉不定的眼神。
“废话少说,我有要事!”
今天的天气有点反常,竟然还不是很冷。
王一清也披了衣服,来到了书桌前,找到一张宣纸,仔细的铺平了。
他的姬妾已经把墨磨好了,拿起一支笔递了过来。
他便接了过来舔了舔笔尖,咬了咬,然后伸进砚台里蘸了蘸,挥毫写道。
“苟日新,见字如唔,展信舒颜,先前的事情谢过了。奈何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人算。”
“咱们算不到阴差阳错之下,他居然连中武状元,文秀才,实在是令人扼腕。”
“幸甚至哉,他也不曾算到,阴差阳错之下......”
“咚!”
就在王一清几乎一气呵成之际,突然外面响起了杂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十分响亮。
“谁?”王一清吓了一跳,手腕一用力一下子用笔在宣纸上捅了一团墨团。
他不由把笔一扔,气势汹汹的从屋里走了出来。
“谁?谁在外面?偷偷摸摸的,莫非想偷我的东西不成!”
他还以为是哪个奴才半夜里起来,正想着责罚他一番,出一口恶气。
“偷东西?我只想拿回我的东西!”
不曾想来人嘿嘿一笑,又向前走了两步。
“张......张长道?你......你不是走了吗?”
借着昏暗的灯光,好容易看清来人的面目,王一清顿时骇的魂飞魄散。
“没错,我已经走了。所以有土匪见财起意,连夜抄了你家!”张顺嘿嘿一笑。
“贼......贼子敢尔!”王一清闻言大吃一惊,扭头就要跑进屋里。
张顺早赶了上去,一脚把他踢倒在地上,一脚踏住了。
“好个贼子,我与你远无怨,近无愁,你如何暗害了我父亲兄长?如何咄咄逼人,又欲谋害我兄妹二人?”
“我......我不是,我没有!”
王一清一时间都吓傻了,只好连连讨饶道。
“求求你放过我吧,我什么都没做。一切都是意外,对,意外......”
“啊啊啊......咯咯......咯”
王一清的姬妾听见了动静,伸头出来查看,一看到如此情形,忍不住尖叫了起来。
黑暗里蓦地飞出来一支箭,正好射穿了她的喉咙。
只见她双目圆睁,一手捂着汩汩流血的喉咙,一手扶着门框,慢慢的瘫了下去。
她这一瘫下去不要紧,早吓得王一清屎尿齐流,一股尿骚味从下面传了出来。
“闲话少说,快动手!”
就在这时,宋康年的声音传了过来。
张顺还待要问,一听宋康年这话,顿时一个激灵。
他连忙示意了一下,早有一人上前,一刀砍在了他的脖子处。
不曾想这一刀力气用大了,直接一刀把他的脑袋砍了下来。
无头的王一清,在张顺的脚下抽搐了一阵子,最终才安静了下来。
而就在这时,王府的院里也先后响起了惨叫声。
原来那天宋康年这矮子投靠了张顺以后,便向他献计道。
“恨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我素知那王家仗着官势,为非作歹,称霸一方,百姓敢怒而不敢言。”
“今将军既得其势,若想彻底扳倒此人,为父兄报仇雪恨,却是不能。”
“何不趁着月黑风高,杀其人,灭其家,夺其财货,以为根本?”
张顺一听宋康年这话,甚得其心。
只是他仍然担心道:“国家法度森严,一旦走漏风声,某岂非自坏前程?”
宋康年闻言不由笑道:“你可知那贼人赚人上山的法子?”
“但凡有投靠者,必纳下‘投名状’,绝其后路,然后方可一心。”
“你这家丁新投,心思各异。即便你恩威并用,岂能得其死力耶?”
“非经历战阵生死,不知其忠义奸猾。”
“如今国家战事频仍,说不得哪天就上了战场。若是临敌一哄而散,岂不是白瞎了你这一腔热血?”
张顺一听宋康年这话,顿时明白了这厮的心思。
如今自己已经是朝廷命官,若无十足证据,哪个敢拿他?
反倒那些“家丁”,一旦失去了他的庇护,基本上九死一生。
想到这里,张顺便答应了宋康年的提议。
于是,那宋康年算好了时辰,先行出发,在外地买下船只、武器。
然后,再由张顺带领麾下家丁,大张旗鼓的前去赴任。
如此走了三日,走到了约定地点。
恰巧天气转暖,河面上的冰融化个七七八八。
众人便趁夜乘船折了回来,围死了这王家,杀将起来。
不多时,众人把这王家满门都杀尽了,取了金银财货,又逐个在王一清身上“补”了刀,这才放起火来。
只见那大火烧了起来,映出了大伙或兴奋,或不安,或激动的神情,张顺这才带着他们返回到船上,一路向约定地点折返。
而就在这时,正如宋康年所料,天空开始飘起了零零碎碎的雪花。
很快,小雪变大雪,大雪变暴雪,掩盖了一切罪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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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知县李春鲸一拍桌子,不敢置信的反问道。
“你说什么?王家被人灭门,一家二十七口,无一活口!”
“对!”典史金世贞一脸惭愧的回答道。
“刚刚捕快和仵作前去看过了。房子全都烧塌了,几乎一把火烧个精光;尸体被烧的面目不辨,身上多刀斧劈砍的痕迹;家中的金银,几乎被人一卷而光,连一点残骸都没有留下。”
“恰好当夜又下起了大雪,连贼人的来去,都查不清楚。”
“只听见邻人说半夜听见了一阵惨叫,以为......以为王老爷又在折磨家里的奴才呢!”
“该死!”李春鲸一听金世贞这话,不知为何脑海里突然想起张顺那老实的面孔来。
不会,不会,他已经成了当朝武状元,前途似锦,犯不上为了那点小事儿做下如此大案。
更不要说他已经离开几日了,即便折回来也没有那么快。
如此看来,这是要变成一桩无头公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