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若欲行之,必也正名
当年祝琢瑾初看《三国演义》时,对周瑜及其与诸葛亮的所谓纠葛无甚印象。
她只记得她念小学时被逼着看的那本青少版《三国演义》里头,有一张插图,是绘着一个躺在病榻上的、留着两撇胡子的男子,一脸病容,身子半靠着后头,颤抖着向远方伸出手。他的面容狰狞而扭曲,怒目而视,似乎是在瞪着恨入骨髓的仇人,他的嘴大大地张着,在嘶吼些什么。
那个男人几乎可以用面目可憎来形容,看起来便让人难以生出好感。
下头的配字是“既生瑜,何生亮”。
看过这一段的人,大都觉得他实在是小肚鸡肠,容不下他人。
反观诸葛亮,在听闻周瑜死讯后,不计前嫌地哭道:“呜呼公瑾……”真心实意地为失去一位对手、一位朋友而难过。
以配角的善妒衬托出主角的宽容,赢得读者对于主角更进一层的欣赏喜爱——着实是好手段!
偏见也由此而生。
周瑜的名声,亦是因此而毁。
入土千年安已过,几朝几代宁骤歇。
作为配角,周瑜的所有功绩都被罗先生一股脑儿地安在了诸葛亮头上,其本身的形象更是遭到了千般诋毁——
先人已逝千年,何不让其享受死后安宁!偏生要拿出来污蔑一番,灭其身后名!
他本应是名垂青史,任世人瞻仰崇拜的人呐……
…
祝琢瑾在迷上周瑜之后有特地去查过相关资料。
历史上,周瑜与诸葛亮二人,并未有多大纠葛,甚至根本不大相熟。
《三国演义》中二人的纠葛,大都是编纂出来的。
毕竟只是小说,并不是完全的“真实”,这一点可以理解。
但罗先生如此描述周瑜,真的只是为了衬托出诸葛亮的伟大么?
不,不是的,远远不是的。
野史上的说法是,罗先生嫉妒周瑜后人周叙,于是将对周叙的仇恨转化为对周瑜的贬低。
正史上的说法是,自朱熹以来,官家大都以蜀地刘备一脉为正统,故《三国演义》中,蜀地一派人士的形象都是极其正面的。
尤其是罗先生的宠儿诸葛亮,近乎得到神化。
都说成王败寇,历史由胜者书写,正史或多或少地都有些不真实,都有些史官讨好当权者的意味混在里头。
毕竟那些个老老实实按史实说话的史官,大都被砍头了呀。
野史上记载的,反而更真实些。
所以,在翻阅资料时,祝琢瑾对于野史的说法更为信任几分。
若罗先生当真是因为周叙的事儿而对周瑜做出了这般败坏名声的举动,那可真真是…
太过恶心。
仅因嫉妒便辱人先祖,灭其身后名,倒是同他们儒家所崇尚的三纲五常相去甚远她。
从另一方面讲,他将周瑜描绘成这般心机深沉、善妒难容人的形象,以乘一时之快。殊不知他描写出的,恰恰是他本身的嘴脸。
说到底,还是因为嫉妒啊…
讽刺,讽刺,实在是讽刺啊…
“陈寿的《三国志》不同于罗贯中的《三国演义》…《三国志》是正史…《三国演义》是小说…”
“关于周瑜这个人,大家不要被《三国演义》所误导…正史上…”
每每在课堂上,谈及关于三国以及赤壁之战有关的内容时,教语文的小老头老师总会这么提上几句。
“关于哲学……我们谈谈《三国演义》,就以其中的周瑜为例,正史上的他……”
她还记得,那个在她念高二时给她代课的政治老师,莫名其妙地在课上扯到《三国演义》,接着扯到周瑜。
她无法忘却在课上听到关于男神故事的雀跃感,却也更无法忘记对这些老师的感激之情——
是他们,有意为周瑜正名。
是了,正名。
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
老师的职责,就是传授知识讲解课业,解答疑惑,并且为学生指点迷津,消除知识误区。
圈重点,知识误区。
指的便是常人将《三国演义》误当成正史来看的行为了。
寻常学校里,老师一般不会对学生讲述这种“误区”——因为不在高考、中考范围内,所以他们没有必要浪费上课时间去讲述这种与课堂无甚关系的内容。
初中学习曹操的《观沧海》时,老师并未提及《三国演义》对于其形象的丑化;高一头一遭学习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时,当时那位老师亦是并未对《三国演义》与周瑜之间的关系有过多提及。
诗词歌赋是学了,注解翻译是会了,内容是能倒背如流了,却是学的莫名其妙——怎的,对于这等小人,竟还有人将他们所写的、写他们的诗词编入课本么?!
这代人带着如此偏见走过一生,又将这偏见传给下一代,下一代再传给下一代的下一代…
一代一代,恰如星火相承,少有断绝。
偏见由此延续。明朝至现今也有六七百载光景了,偏见亦是随着漫漫时光的流逝而传播、传承…
……
周瑜比不过诸葛亮——这似乎已经成了人们的固化思维——《三国演义》的影响太大太大,而知道历史真相的人,相对而言,实在是太少太少。
即便是清楚史实,游戏的“设定”还是延续了这个可以被称为偏见的固化思维——相爱相杀的戏码,格外有萌点,能触动女玩家yy的心。
能吸引玩家啊。
说到底,还是把这种偏见传递下去了,不是么?
即使是把正史资料摆在了助手的英雄资料处,又有多少人会去看呢?能起到的作用,也不过投石入海,只惊起波澜微微,即纵消散。
思绪渺渺,祝琢瑾的面色又沉了几分。
瞧着一旁的诸葛亮,她心里对于罗先生的愤恨莫名其妙又上升了几分。但她又是清楚的、理智的,她知晓诸葛亮是无辜的,她对于罗先生的不满,同诸葛亮本人并没有半点关系。
“公瑾兄?”
“啊…”她这才回过神来,面色已是恢复如常,“方才在想些事情,竟是想着想着便走神了,未曾听到孔明说了些什么…实在是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