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柊阳这声“师傅”喊得柔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终于想起自己是什么时候听过这个名字——那是在她闯了一趟十里鬼街之后,昏迷中听见姜柏玟与江镜月的谈话,她听见江镜月问:
“我帮她,谁来帮我?您忘了柊阳当年是怎样报答我的吗?”
当时姜老教授给她的回答是:
“我知道那一刀于你而言极痛,痛致心髓……”
所以袁柊阳曾经刺过江镜月一刀?!难怪江镜月对“师傅”这个称呼如此反感!
等等,梦里那个男人也说过:“十年前,江镜月从七星阵中脱身时仅剩一息之命……”
莫非当年她九死一生,正与袁柊阳刺她的那一刀有关?
回过神来,再听二人的谈话却已是另一段内容。
“师傅,若你执意要毁这七星阵真是为了救人,就该知道要救人不仅只有破阵这一个方法。”
袁柊阳这番话说的气喘吁吁,透着几分油尽灯枯前的疲惫。
听他这么说,江镜月的语气也警惕起来:
“难道你还有别的方法?”
“有。用你的心头血祭阵,可稳这阵法十二载。这是只有命得双星之人才能入局破阵的原因。既然你了解七星阵,难道不知晓个中关系?”
见她不答话,袁柊阳又进一步逼问道:
“七星阵被破,埋命符在这阵里的人都将被反噬,你也看到了,单单这一处阵眼里就有上千命符,一招破阵,恐怕要殃及上万人,你于心何忍?用你的心头血祭阵,既不需要破坏七星阵,也不会伤及无辜,只是要牺牲你的性命。”
话到这里,袁柊阳却又顿了顿,片刻后别有深意道:
“其实你未必真的会死,能不能逃过这一劫,全看老天待你有多宽厚,你的福报有多深。即便真的死了……也算是舍己为苍生了!”
话越说,袁柊阳的语气也越癫狂,柔佳抬眼看去,却见他双瞳猩红,已然没有了理智,围绕着他的雾气弥散开,将他和江镜月笼罩起来,像是要就此将她禁锢,再不能逃脱。
不及想明白是怎么回事,明晃晃的匕首已插进了江镜月的胸膛,正是心脏的位置,力道极大,殷红的血液顷刻间蔓延开来,顺着匕首上的血槽滴落在袁柊阳脚下的八卦阵上。
柔佳看着心头一颤,刚要冲上去,江镜月的嘴角却勾起了笑意:
“你说把命交给老天,巧了,这话我也同意。在这局里,命得双星者可不止我。”
话音落下,她嘶吼一声,似是用尽全身气力,将长剑深深刺进袁柊阳胸口:
“天覆地载,六合归宗。予归为契,开鬼域之门,启锁魂之境。阴阳路,青鸦渡,千里烟波无人顾。袁柊阳,你看那灵幡上写的可是你的名字?”
袁柊阳的眸子倏尔瞪大了,像看见什么极其恐怖的景象似得,面色煞白,嘴角不住抽搐。
阴风骤起,卷起沙尘顷刻间眯了柔佳的眼睛,她抬手搓揉,不及再睁开,耳边又响起了江镜月虚弱的声音:
“养虎为患……这一刀,除一个祸患,值了……”
“师傅……”
柔佳想喊江镜月,但她的嗓子此刻也像被沙土糊住了,刀割一般说不出话来。
脚底有旋风升腾起来,似乎穿透了衣物,贴着她的皮肤擦过。
风声呼啸中,她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嘿嘿的笑声听得她毛骨悚然:
“柔佳?找到你了,柔佳……我……终于自由了!”
眼前的世界在风沙中逐渐模糊,再清晰起来的时候,她面前的花园、阵法和缠斗的二人都消失了,只剩下一条笔直的灰色水泥路,从她脚下铺开去,蔓延向遥远的天际。
这条路……跟她来时的一样!
意识到这件事,柔佳已全然顾不得仔细辨别真假,毫不犹豫的向路的尽头飞奔而去。
道路两侧慢慢出现了树木,一棵,两棵……终于蔓延成一整片。
脚下的道路在树木掩映中变得崎岖不平,依稀是山路的模样。
百米开外出现了一座六角凉亭,近到跟前,却见自己的背包在石桌上放着,仿佛它从始至终都在这里,一直在等她回来取。
拿上东西再离开亭子的时候,脚下的路已是青石板铺就的山道,柔佳小心翼翼的石阶下行,越走,石板却越窄,待到她再抬起头看四周时,竟发现自己正穿行在公墓中。
午后的艳阳烤的她头顶发烫,包里连瓶水都没有,她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
台阶尽头又是水泥路,一台橙色出租车在路边停着,柔佳见状,顾不得脚跟和小腿的酸疼,紧了几步跑下楼梯,赶到路边时,出租车已经开出了一段距离。
她想喊,但喉咙又干又涩,声音沙哑的根本喊不出话来,于是只好站在路中间拼命向出租车挥手,仿佛错过这般车,她就会错过逃离这鬼地方的唯一机会。
好在,司机看见她了。
出租车停下了,缓缓又往后倒了几步,柔佳赶紧追上前去,拉开车门钻进车里,说了自己住的小区名字后,靠在椅背上累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司机却也是个健谈的人,一看目的地,乐了:
“悦璟天城,15公里啊!”
再看她这幅精疲力尽死里逃生的模样,不禁打趣道:
“一个人跑这么远拜山?小姑娘你挺不容易……”
柔佳自后视镜里窥了司机一眼,知道自己这一路是不可能睡了,坐起身来扒着副驾驶的椅背,哑着嗓子道:
“师傅,有水吗?”
司机哂笑着从副驾驶座位下抽出瓶水来:“两块,扫码付款。”
说到扫码,柔佳这才响起看一眼手机,慌忙从包里掏出手机来,已经没电关机了:
“麻烦帮我充个电。”
这一次,司机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了:“小姑娘,你这是刚拜山回来,还是刚从山里逃出来?”
“差不多吧。”
这个回答倒是有意思。
见她猛喝了大半瓶水,气色终于缓过来之后,司机又问道:
“什么叫差不多?”
“我要说我刚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你信吗?”
体型健硕的中年男人闻言,虎躯一震——车队的兄弟们是说这个陵园邪门的很,天黑之后给多高价格的单都别接,可也没说大中午的不能接啊!
好不容易把惊慌的神色收了,男人的声音却还是颤抖的:
“小姑娘,你可别吓我。要是这么说的话,一会儿到你们小区门口我就把你放下,你自己走进去吧。”
“为什么?我们小区没有禁止外来车辆进入啊……”
“是没有……但是你们小区这两天邪性的很,你上车的这陵园本就邪门,又要去悦璟天城,如果不是刚好顺路返程,我是真不敢接。”
以前打车,司机听说去悦璟天城,最多调侃一句“住那里的都是有钱人”,这个小区邪门的说法,柔佳也是第一次听。
“我们小区怎么了吗?”
恰逢红灯,司机猛地一脚踩了刹车,借着等红灯回头将柔佳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狐疑问道:
“你住那儿,你们小区这两天那么多怪事,你不知道?”
柔佳算是想明白了,这司机八成以为她是从哪座坟里爬出来的,要是再不找补一下,下一个拐弯就会被找借口丢下车去。
“我……这两天都在医院忙后事,没怎么回家。”
虽然是随口扯的慌,但也算是合情合理,司机终于长长舒了口气,可是不多会儿,他又一个激灵转过身来:
“你那过世的家人,不会也是六七十岁,跟你一起住悦璟天城吧?”
“不是。”
“哦……那就好。”
感叹完这句话,红灯转绿,司机终于又把注意力转会驾驶上,短暂沉默之后,幽幽开口了:
“你们小区有个四十多人的夕阳红旅行团,前两天出事了,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