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暖风吧里,嗯,除了安静,跟晚上没有什么区别。这阳间的玩意儿是一丝一毫也渗不进那遮挡得漆黑的门窗,幽幽暗暗的走廊里亮着暖黄的灯光,暧昧又含混,在里面走上几步,人就有了一些虽然缺氧但却“嗨”起来了的感觉……
电梯停在三楼,方妙妙给我带到一间双开门的大办公室门口,便快速消失了。礼貌地敲了敲门,没有人回应,索性直接推了推,没上锁,稍一用力门就掀了开来,迎面的落地玻璃突如其来的刺进眼帘,明显跟刚才那一路的昏沉幽暗格格不入,猝不及防的阳光洒满窗前的沙发上,男人懒散的靠在那里,手中的香烟悠悠的燃着,脚随意的搭上茶几,一旁斑斓的酒瓶子们都已经见了底。那些瓶子我见过的,在葬头渡,周念拿给我的,里面的液体没有酒精味儿,是甜甜的,淡淡的,一口入梦。但这间屋子里,此时充斥着浓郁辛辣的烟酒混合气息,跟葬头渡的,不一样,眼前这酒鬼当然也没有一口入梦。
见我进来,他坐直了一些,眼神迷离地伸出一只大手,像是醉话又像是命令,道:“过来。”
光线耀眼,我僵在原地没理他,而是努力的想在那一片灿烂中勾画出他的样子,他可真是“争气”呢,怎么会有人执拗的在这么明媚的春光里非要做一摊烂泥?不刺眼吗?不违和吗?心里不自觉的泛着酸楚,就像之前见他的每一次。
见我没动,那只手不尴不尬地收了回去,把烟叼进嘴里,腾出双手搓了把脸,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这人就仿佛清醒了大半。我觉着,那一刻他好像笑了笑,一边随手摸到趴在沙发角落的遥控,慵懒的按了下,一边喃喃自语着:“这是真的来了?……”
落地窗被遮光窗帘严丝合缝的掩住,就像不曾存在过一样,室内昏黄的灯光同时亮起,哦,这才是暖风吧该有的样子呢。
灯光下,我看清了窗帘上那些奇峰怪石的图案,也看清了周遭墙上那些记忆深刻的山石画卷,艹,这男的果然是寻到了治我的好法子,这是又要拘住我?心下顿时闪过一丝惊慌,然而惊慌还没落定,便被先前那股子心酸冲淡了,心酸毫无顾忌地在体内横冲直撞,所到之处,悲不自胜……
“周石初,这里比镜石镇更繁华啊……”
“周石初,我要那个簪子,那个平安扣子也好看呢,上次你把我的平安扣子扯掉了要赔我一个的,你觉着这块料子好不好,我们一会儿吃什么呀……”
“周石初,你们这真好玩!以后你去哪里都要带着我呀……”
“周石初我脚麻了,背我……”
“周石初你是不是傻,我又不怕疼的……”
“周石初,我生气了,你今天跟那个神婆多说了十句话……”
“周石初你……骗我……你要把我丢在这里吗……”
“周石初!我可能再也不想见你了……”
“你……麻烦回去告诉周石初,别再找了……”
人被这些回响撞的闷闷的,有些眩晕,有些窒息,有些抽离,直撞到眼睛有些温热源源不断的涌出,郁结的情绪终于有了出口,这才稍微回过点神来,还好还好,我还是我,身体和灵魂都还好好的在一起,没有任何一个提前上路。
眼前的男人,似乎在努力让自己分辨着什么,又盯了我一会儿,才缓缓的从茶几上收回双腿。他深吸了一口叼在嘴里的烟,抬手将还在闪烁明灭的烟蒂狠狠地按进烟灰缸里。接着晃晃悠悠地坐直了一些,定定地看着已然泪流满面的我,良久,嗤笑一声:“还真来了……你……是怕我?……”许是刚才那一丝的心慌也被他察觉了。
我没回答,他又低下眉眼狠厉地低声咒骂:“我特么,特么要见你,竟然还要用那个畜牲来要挟啊……又把你弄哭了!我们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看着他咬牙切齿又克制压抑的躁狂行为,一时间不知道他恨的到底是他自己?还是小白?或者是我?总之,他,困起了小白,邀来了我,这次应该是要没人打扰地讲一个长长的故事了。
“小白……他……”脑海里还在坚强驻守的一丝理智,提醒我收拾了一下已经稀烂的心情,我可是来救自己男人的啊。
“他死不了,我特么还真没那个本事,不然早弄死他了。”男人自嘲中带了些怨毒,冷笑着说。
“那周念又是怎么回事?”我问。
“怀瑶……镜石山虽然没了,”他醉笑着,不再理会我的问题,自顾自的开始说那些他想说的话,“我可以在你所到之处都给你造出镜石山,你看…”他指了指那窗帘,又指了指那满墙的山石丹青,大手一挥,继续道,“你想家,可以随时回去,”继而又悲伤着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一直没有原谅我……我知道你怨我……我都知道……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白白伤心……绝不会让你……一个人……白白伤心难过……我都知道……这样,是不是……你就不会去寻另一个人了……”他哽咽了,摇晃着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踉踉跄跄的朝我走来。
……“赌气这件事一定要让那人知道才行,那人若是不知道不是白白气坏了自己,所以一定不能走太远……”
……“不过若有一日你对我不好了,我也会去寻另一个对我好的,不会再像之前那样白白的伤心难过了那么久。”……
猛然间这些似曾相识的话就冲进了我的脑壳里,那个男人,他是在说,我在赌气,而且我赌气他都知道,他没有让我白白赌这一场。
“但我,终究不是谢怀瑶……”男人将我拉进怀里的那一刻,我难得的竟然清醒了些,强迫昏昏沉沉的自己睁着眼睛,一字一句的在他耳边提醒着,“我是来让你放了小白的!”
男人的衬衫是黑色的,我像是被包裹进了暖风吧那些遮光的窗帘里,幸好他领口的扣子松开了三颗,稍微地调剂了一下我眼前的漆黑,也给我有机会见着了自己脸上的一滴滴泪,争先恐后地穿过了敞开的领口,然后消失的无影无踪;也给我有机会看到他靠近我以后,胸口崩开了的一些小伤口。
“怀瑶,我们离开镜石镇,先去了盐临,你说盐临夏天闷热,我便带你住在海边,住到了秋天,我贩盐去东山,你闹着要跟我一起去,私贩风险极高,我不想带你涉险,你便是好几日不理我……”
他耐心的讲着,口齿比刚才清晰了许多,我听了一会儿,眼皮垂了下来,伴着泪痕和点点的血腥味道,沉睡进了他的故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