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沐浴更衣,我便继续扭着指头玩我的手影戏,等他褪去这些天的污垢又变成一个衣冠楚楚的周石初时,我还趴在地上继续扭着那只兔子。婆子小厮将屋子收拾妥当,出去关门的当口,门外好像站了个影子。周石初正要将我从地上捞起来,忽然动作一顿,想是察觉到了什么东西,便转身走到门前,门外那影子轻轻道:“二爷可否借一步说话?”是个女人,声音悠悠然然绵绵软软,听起来就像块豆腐似的,我停下了不太听话的手指。
周石初略微迟疑了一下,迈步到门外,顺手将门虚掩,我便看不到他了,他们也没有走远,只是声音压低了,常人听不到,女人直讲了一盏茶的时间,那虚掩的房门才又被推开,那等了好些天的人才又重新款款走来。
“刚才摆弄的是啥?”他问。
“嗯,阿云教的手影戏。”我拉了拉他的手指,又转回身演给他看,“你看,这是兔子,这是狼,这是鹰……嗯……”扭了会儿手指,我指着我的影子,又指着他的影子笑道,“这是我,这是你……哈哈哈哈……”
见我笑的样子好笑,他也笑了起来,我问:“阿云并不像我,她很不喜欢这里?她能走吗?”
“嗯……”他沉吟片刻,将我拉起,“我们现在就走,让阿云收拾东西吧。”
我手舞足蹈的又在窗口喊着阿云收东西回家啦。
“怎么又扯着嗓子喊呢,我不在这些天懒得都不能出门了?”周石初打趣。
“不是你说的你不回来我不准出去的吗?”我疑惑的回头看着他。
“呃……这些天一直没出过这扇门?”他也疑惑的问。
“嗯,对呀。”我点点头。
“我的意思其实是……说不能出敛翠楼……嗐,但也不是一点都不能出……算了,不出去挺好,这兴州现在都是我惹的仇家,也是待不得了。”最终,他也没说明白到底是让还是不让我出去。
除了这些天新买的话本子,倒也无甚可收拾的,阿云听说终于可以走了,手脚自是麻利的紧,不到半个时辰便背着包袱抱着猫随我们从后门出了花楼,马车就等在那里,应该是一早就准备着要走了。
花楼迎来送往的喧嚣渐行渐远。周石初似乎是累的不行,即使车上一颠一颠的,也没影响他睡意沉沉,直到了马车越走越远,出了兴州城,我才意识到,不去码头了?船不要了?这是上哪儿去?赶车的是杨柱儿,他是不是叛变了?赶紧摇醒周石初。
“杨柱儿是不是走错路了?这不是去码头?”我小心翼翼地问。
“散完货我就让船回盐临了,那么大个花船,停这么久太招摇了。”周石初慵懒的说。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我扒开帘子看了一眼,阿云抱着猫还在,踏实了不少。
“回镜石,这会儿兴州的盐贩子估计已经把码头围了,”他无奈道,“不过刚才出城这么顺利,他们应该还没疏通到位,也快了吧,东山境内的官道肯定是不能走了,后面可能要穿山路。”他有点惆怅,忽然又眼前一亮:“欸?你个石头精能不能带我土遁?”
“我……我连下山……都是你背下来的……”我哀怨地叹了口气,理直气壮又带着些许不争气的回答。
他哈哈大笑,“这么没用吗?你说这些年你受了那么多香火,就一丁点儿本事都没有?”
“嗯……也不是一点儿都没有……”我想了想说。
“都有什么本事,讲出来我听听,看看我的石头有没有点用了。”他看起来不困了。
“嗯……若是夜穿山路的话,那山精必然会给我一些脸面,它能让白虎开路,可不比走官道慢。”我得意了一点儿。
“山精?”周石初看来起了兴趣,本来半瘫着的身体坐直了一些。
“嗯,之前镜石山上有一只山精,又大又凶的,山上的精怪们都惧怕它,唯独见着我它要绕着走,连偷我的供品都是趁我不在洞里的时候。我也很奇怪,有一段时间我都觉着自己是不是长的比它还丑,吓到它了。后来,我实在是太奇怪了,一门心思想堵着它要问个明白,结果还真被我堵到一回,我抓着它在镜子上一照,你猜怎么样?”
“怎么样?”周石初彻底来了精神。
“它就被打回原形了,是只身高两尺上下的猴子,也就这么高吧。”我给他比划了一下,“怪不得要绕着我走呢,原来是怕障眼法露了馅儿。我跟它讲道理,大家乡里乡亲的,我犯不着去揭别人短儿,日后它也不必躲着我,我也无意拆穿它,权当是交了好朋友,但是决不能在我的山上欺负我的邻居们。我甚至把所有的供品都留给它,它从此竟感激起我来,说这神州大地上的山都是它们山精说的算,日后若是我需要逢山开道什么的,它们手下有白虎,保证四通八达。”
“嚯,这么大面子?”周石初不太信。
“起初呢,我也是不信的,毕竟镜石山我说的算呢,什么时候轮到它们山精了,更何况虽然别人看不出来,可我知道它不过是个障眼法虚张声势罢了。但是后来我还真见着它能驱狼驭虎,确是有些本事的。”
“哦?那些豺狼虎豹听山精的?”周石初问。
“嗯,它在镜石山赶着一群白虎抓了杀了一条巨蟒。那条蟒起码修炼了一千年,从外地来的,来了之后就盘在半山腰,周围寸草不生,毒死了我许多花草朋友,我一生气就去找那蟒精理论,但它不走也不理我。山精见我不开心,就帮我收拾了蟒精。”
“帮你?它喜欢你?”周石初问。
“在镜石山上,就没有不喜欢我的。”这个自信我还是有的。
“那你也喜欢它?”周石初又问。
“嗯……其实我没有……”以前也有个人这么问过我。
“那这边也不是镜石山,这边的山精也能给你面子吗?”周石初发现了一个好问题。
“山精离开镜石山的时候,教我吹树叶,按照它给的节拍吹,说吹了它就能来,我还没吹过。”
“它不在镜石山了?山精是不是那个……”周石初还没问完,我便打断了他。
“不是。”我猜到了他的小心眼儿,不等他问完,“山精不是,不是他……”那个“他”也觉着山精喜欢我,偏执的要赶走山精,在山精的白虎阵里折腾了七天七夜了,流了那么多血,染红了半边身子,就像我遇见他那天。
记忆的碎片突然闪烁了一下,随即熄灭,他才没山精这么仗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