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又观察了一天,小白就帮我办了出院手续。我们在宿舍楼下分别,我一边想着林琦怎么没再来找我?一边独自上了楼。果然,她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弃,一推开宿舍门,那木讷的美人就在宿舍里等我,嗯,但是这一次见到她,似乎不那么木讷了,甚至有些灵动起来。我说,我们真的帮不了你……她笑盈盈地说,要不是他们提醒我,我都忘记了,是你,你可以……
她温柔婉转声音,给我讲了一个非常非常遥远的故事,她甚至把我带进了那个故事里。
满山的飞絮啊,一开始我以为是冬天呢,但,此刻的我,不止有眼睛,还能感受到暖风拂面。是的,突然有那么一刻,我能感受到了,我欣喜又闲极无聊,于是用手触摸了这山中的每一棵树,每一朵花,空气是暖的,花朵是香的,树干呢,有的摸起来光溜溜的,有的会把手咯的隐约有一点点的不舒服,不舒服的还有那些带尖尖刺儿的花儿,摸一下,也会不舒服。
这是春天吧,这就是那些人口中的春天,春天了,山里的人多了起来,来我眼前晃啊晃的人也多了起来。
人类啊,他们可真好笑,昨天那个被称作周员外的人包场。他带了一个八九岁孩童上山,我见那孩童生的十分俊俏,于是便给了他一副顶好看的模样,结果周围的人看见镜中的他穿了黄袍竟然乱作一团,有的跪拜磕头,有的要砸了我……有的则给我脸上裹了一块红布,就是那个俊俏的孩童,他一边安慰一行人不要惊慌,一边说我是个妖物,说妖物的预示不作数的,我眼见他拿起贡盘里的红布把我盖上,背后还打了个结儿……这不,今天日头晒醒我的时候,那红布还挂在我脸上。
嗯,今天,倒是没有人上山来了,昨天他们闹哄哄的离开,看起来不太好分辨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这一天过分清净,我除了在这山间游荡,再没有别的排遣寂寞的方式了,不禁十分想念那些人类。
越往山下走,越闻到空气里凝结着一丝让我不太愉悦的味道,每当闻到那个味道,我就调头回去,如此循环往返,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几十个来回了,时间倒是也似平日一样的匆匆流走了。只是半个活物都还没遇到不免令人遗憾,往日这山上那些虫啊鸟啊松鼠啊小兽啊都被熏跑了吗?连个打招呼的都没有,无人打扰也甚是无聊。
就在我又一次下山的路上,嚯,那个不愉悦的味道竟然提早出现了,这我可就不高兴了,它怎么还能得寸进尺呢?东瞅瞅西看看左顾右盼一番,终于在树林掩映的草丛里,发现一只血次呼啦的大狐狸,那应该是我第一次知道,那个讨厌的味道是血的味道。
没死,今天可算见着活物了,我生拉硬拽的把它拖回山顶,不知道它这个样子能活几天,不过我可以照顾它,至少这几天可以有事情做了。大松树下面那几棵开了花儿的白及我觉得能挖了,以前听上山采药的老头儿说过这东西可以止血,对它应该有些用处吧。我终于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给自己找了些事儿干,挖草切根儿捣碎,给它糊在肚子上,那块蒙过我头的大红布也派上了用场,用来包扎伤口正合适呢。
一顿操作之后,漫漫长夜又如约来临,我时而起来看看它的脸,时而起来摸摸它的毛,还喘气儿,还没凉,还真好看。
再被太阳晒醒的时候我的脸上还是盖着那块红布,嗯,已经臭了的红布。而那只脏兮兮的狐狸正站石镜前面摸摸索索。
见我起来了,它跟我说了一句“大恩不言谢”。这是它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我记得的。
我说你干什么呢?它说你怎么从这石头里出来的?真神奇。
我说我也不知道,它说你既是石头变的,肚子里是不是没有五脏六腑心肝脾胃?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这我可不知道啊,它见我懵懂竟然笑了。它笑了我也笑了……
我问他是怎么受的伤?他说他在山下的周员外家偷酒喝多了,正好赶上闹强盗,一家五十口人,就剩下周员外和周少爷,他也跟着挨了一刀,幸好窜的快,不然现在已经变成裘皮大衣了……
有了伙伴就是觉得快乐,但这伙伴脏兮兮的需要下一场雨冲干净。我盘算着他伤口完全长好的时候就差不多要下雨了呢。
这个季节的小雨只要一开始下,那就是要下好几天的,雨季来临的第一天,大狐狸好好的洗了个澡,洗掉了脏污和血渍,但大狐狸跟我不一样,它洗完澡就要躲进山洞,还要生火烘干,我从来都没自己生过火,莫名的山火倒是见过几次,这家伙好像挺厉害的。而且烘干的毛毛摸起来好舒服啊,抱着睡觉好暖和,我是不需要暖和的,但我觉着这样舒服。
从第二天开始,它就不断抱怨雨怎么还不停,抱着我一起睡觉它好难受,它想出去喝酒吃肉了。果然它和我就是不一样,我的大镜子就是淋雨淋的才那么光滑的呀,至于吃肉,我倒是也尝过那些人类送来的贡品,嗯,也就那样吧。我见着它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也不是十分舒爽,实在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快乐一点,于是我问道:“你是不是想走了?”
它说:“那我没事还能回来吗?”
我说:“这山里的虫儿鸟儿都是来了又走,走了又回的,你当然也可以呀。”
就这样它又抱了我两天,雨停了,他走了。他走的时候化成了人形,又好看又好气,好看的是本来就好看,好气的是他摸着我的头说我终究是个六道之外的物件儿。
但我也没有气他很久,他每次回来看我的时候我就不气了。他偶尔带些山下的烟火气回来,比贡品好吃的饭菜,山上没见过的果子,精致到不忍心下嘴的点心,山下一定很吸引他,连我都想下去看看了。
就这样一时分别一时重逢,不知不觉过了三四年的时间,他在的时候我这整座山都是春天,他不在的时候我这整颗心都在念他。
有一次,他穿了红衣红袍醉醺醺的给我带了一堆好看的糕点糖果回来。我说你这衣服怪好看的呀,他说他今天是新郎。我说新郎我知道,就是你跟别人做了夫妻,我以前见过夫妻一起上山来照镜子的。他点点头,我说新郎穿这么红,那新娘穿什么?他说新娘穿绿的,还要盖一块红布在脸上。我想了想,拿出来那块给他包伤口的红布,又盖在自己头上,说是这样吗?他摇摇晃晃的坐在我身边,用手挑起红布,口齿不清的说“对,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