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德二十年,要说黑夜,这可是最便于隐匿的好时候。
且听寒风簌簌,竹林萧萧,暗影绰绰,点点月华洒落小方天地,一栋陈旧的竹楼坐落其间,檐顶落白。
红泥小炉,膛火相映,蓝烟缕缕,飘渺在凉夜,虚幻迷离。
“桉桉,上茶。”边酒懒懒道,手里轻轻敲着烟杆。
被唤作桉桉的孩子垮着张脸,嘴里嚷道“下回别那么叫我”,可还是乖乖给来人上了茶。
茶香氤氲,来人却没心思品,只道:“楼主,小女的事……”
边酒轻抬烟杆,挑起来人的下巴,白雾缭绕,吐气如兰:“别慌呀,先用茶。”
许是边酒的声音太过慵懒,倒给来人一种胸有成竹之感,于是定定心神,轻抿了口茶。
边酒吹出口烟气,白雾朦胧,给她添了许神秘之色,她轻声道:“说说吧。”
“小女是汉萍村李家女,年芳十四,家中独女,外人都唤我李小娘子,”来人自诉道,“这事得从八岁那年说起,那天我和其他姐妹一样,结伴去村外的私塾,那时正值寒冬,天亮得晚,路很黑,我们手里都拎着盏灯,刘家姐姐突然问我说,你娘亲每天都送你么?”
“可我娘亲早丧,村里人都知道,我回头什么都没看见,倒有点气恼了,刘家姐姐又说,看你背后有盏灯,还以为是你娘亲送你呢。”
“当时我真的被吓到,因为我背后真的什么都没有!”
“之后,林家妹妹突然跟我们说,你们看那里是不是有盏灯?我们回过头,真的出现了灯!还在那里来回晃荡!我们都吓疯了,全跑了。”
边酒轻轻阖眼,又睁开:“你们跑了,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呢?”
“后来,我们大大小小都病了一场,父亲听说后给我们都求了符,她们都没事了,可我还有事,在那条路上,还是能看见那盏灯在跟着我。”
“我很害怕,跟父亲说了,父亲又去求过神婆,求过天师,可是都没用!我如今每时每刻都能看见那盏灯!”
“总是能听见一个女人的尖叫,像野猫惨嚎,我快被它逼疯了!”
李小娘子紧紧抓住边酒的袖袍,神情恳切:“楼主,听闻您神通广大,一定要帮帮我!”
边酒歪头,靠着榻上的扶枕,轻声说:“吾并非良善之辈,求人办事,都是有代价的。”
李小娘子犹豫了下,小心翼翼道:“敢问楼主……代价是什么?”
边酒嫣笑,露出好看的酒窝,道:“于汝言,珍重之物。”
几乎是同时,李小娘子下意识的捂住脖颈。
边酒神色无辜:“别怕呀,妹妹,吾还是有基本道德的,不偷不抢。”
李小娘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太敏感,讪讪道:“让楼主见笑了,只是此物是娘亲留给我的念想,确实珍重,不免过激了些。”
“那……李小娘子可还要我做事?”
李小娘子沉默了会儿,还是答应:“爹爹这些年为我奔波左右,受我影响身体也不胜往昔,我不想再让爹爹为我操这么多心。”
她正要摘下脖颈间的平安锁,被边酒拦下:“先不急,完事后再交予我。”
随及又道:“不知李小娘子可否告知我一件事?或许会有些冒犯。”
“楼主请讲,但说无妨。”
“家慈……何年离世?”
李小娘子默了些许,嗓音竟带了点哽咽:“昭德……十四年。”
“你第一次见到那灯是在何地?”
李小娘子的眼泪落下:“乱坟冢。楼主,那不会是……”
“嘘,”边酒一根手指抵住自己的唇,“眼见为实。”
“你今夜便先在这里歇息,明夜我们去乱坟冢看看。”
李小娘子点头答应:“嗯。”
边酒咬了口杏花酥,舔舔嘴角,道:“桉桉,带李小娘子去休息。”
仇桉冷声道:“都说了别叫我桉桉!”
“好吧,仇仇,别闹脾气,快带人家去歇息。”
仇桉:“……”我真是中了邪才相信她会改口。
仇桉极好的涵养让他朝李小娘子露出个微笑,温声道:“李小娘子,请跟我来。”
李小娘子心中暗叹,果然高人的世界,不是寻常人能懂的,参商楼里这两人的相处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看似楼主作长辈在教育仇公子,实则处处都是仇公子在打理,照顾楼主。
仇桉带人往楼上走,木梯也在嘎吱嘎吱响,似是欢迎客人的到来。
参商楼是中空构造,四面环宇,中央庭院,是以当李小娘子踏上最后一格阶梯,透过竹栏间的空隙看见,一大片没有叶子的树干。
李小娘子朝竹栏走近了点,又看见底部的枝干挂着数十盏琉璃灯,灯火幽幽,似暗夜流星,引渡游魂。
李小娘子深受震撼,问:“小公子,这是何物?”
“楼主种的树。”
“它……”看到干裂的土壤,斑驳的躯干,李小娘子不可置信:“可还活着?”
“呃……”仇桉也不确定道,“应该吧。”
李小娘子好奇道:“楼主种棵枯树干嘛呀?”
仇桉有些难以启齿:“挂灯。”
李小娘子:“??!”就为了挂个灯?!
看着李小娘子惊疑的眼神,仇桉的脸有点挂不住,闷闷想道,早知道就阻止她种这棵树了。随及又转念一想,不过,他怎么记得当初这树没这么枯?
仇桉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有什么不对劲来,最后推开一间房门,只道:“李小娘子,今夜你便在这间厢房歇息吧。”
李小娘子答应道:“好,多谢小公子。”
安顿好李小娘子后,仇桉下楼,见边酒半倚在窗边,闲敲案上的棋子,百无聊赖。
仇桉道:“李小娘子歇下了。”
“哦~”边酒瞬间来了兴致,“桉桉长大呀,都会照顾人了。”
仇桉:“……”
边酒最大的快乐就是逗寡言的仇桉,看他被自己堵得哑口无言。这不,本来无事可干,堵得仇桉无话可说,她就身心愉悦了。
仇桉从柜子里取出小坛酒,在边酒旁的竹椅坐下,斟了小杯,递给边酒。
边酒浅笑吟吟,抬手接过,轻飘飘的看了眼仇桉:“又想从我嘴里套出什么话么?”
仇桉下意识回嘴:“没有!”
仇桉:“……”
边酒轻笑:“你想知道什么大可直接问我,能说的我自然都会告诉你。”
仇桉咬了下唇,闷闷道:“那棵树,为何枯了?”
边酒嗤笑一声:“你是在怪我没有好好照顾你送的东西?”
仇桉有些委屈:“没有。”
边酒无奈:“多大的人了,还掉金豆子。”随及又想,也是,十六七岁的小孩,能有多大气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