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
老伯点点头:“那时候的我,年轻气盛,非黑即白,认定了人和妖是不能在一起的,也认定了那个道士说的话。我觉得她会先害我,在害这一村的百姓。所以就拿了那小葫芦,在三天后的子时去到野山林。”
我没有用老道的符纸熏眼睛,所以看到的还是她平时的样子。
我假意跟她说,阿雾,我不在乎你是人还是妖,我还是要跟她在一起。阿雾高兴坏了,坐在我旁边告诉我,其实她不算妖。
龙生南海,有子为蜃,蜃可吞云吐雾。她是蜃身上掉落的一片麟角,年日久后,才修得人形。她说她可以化水为雾,可以救很多人。
我当时想的是怎么救这一方百姓,也没仔细听她说的是什么,趁她不备,偷偷揪下她几根头发,放进小葫芦里。
几乎就是同时,阿雾抱着头痛苦的倒在地上,山林里的雾变也开始变色。她痛苦的问我为什么要这样,我就告诉她,我是人,她是妖,妖就不该存在于世上。我永远不会爱上一只妖。”
老伯坐起身子,目光再次望着水天相间的地方。
五十年,从青丝到白发,多少个日日夜夜。
可人和妖,确实不是一个世界的,他似乎又没有错。
陈老道又问:“后来呢,她怎么样了?”
老伯眼中闪过痛苦的神色:“后来,啊雾就躺在地上哭着告诉我,说她没有做过恶,她的存在是为了救这一方百姓,连雾村的下面有一个火山口,每到晚上,她就化水为雾,让原本蠢蠢欲动的火山宁静,让百姓安宁。”
她哭得很伤心,但我没有理她。把葫芦给了躲在暗处的老道士。
道士接过葫芦,笑的特别奇怪,我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阿雾就跟他打了起来,但可能是阿雾根本打不过道士,最后她说了一句,宁可以元丹祭山,给百姓百年安宁,也不会被道士收做妖宠。就化成了一缕金色的烟雾,钻到了地里面。
“竟然真的用百年修行的元丹祭山了。”陈道长叹息了一声。
我听的云里雾里,就问他:“妖宠又是什么?”
陈老道解释道:“几十年前,许多道士力争于长生不老,半生炼丹。更有的道士为了走偏门儿,便捉妖为宠,让妖宠去给自己捉些未成型的小妖,用以炼丹。那小葫芦,应该就是化妖壶,可驯服妖物为自己所用。”
老伯痛苦的笑了一声道:“是的,那确实是化妖壶。不过这些都是后来我才知道的。我只知道,从那以后,村里的雾一天比一天淡,后来就消失不见了。”
后来的事就算老伯不说,我也能知道。
失去了阿雾,他才看清自己的心。日日夜夜都思念阿雾,但是村子里,却再也没有浓雾出现过。
于是他就来到渡河边,天天望着水天处,希望那丝丝雾气是阿雾回来了,但是等了五十年,却什么都没等到。
我叹了一声,转身问陈老道:“陈道长,不是说,但凡有妖,都有妖气吗?”
听了这么久,我也听明白了。昨天在客栈里看到的东西,没准就是阿雾回来了,既然是妖,怎么会没有妖气?
陈道长沉吟一瞬,道:“并不是所有的妖,都有妖气。若是化成人型后,从没有做恶,也许就显不出妖气。”
这我又不明白了:“既然她当年用元丹祭山,造福了一方百姓,如今为什么又出现在客栈风作浪?”
“谁?你说谁?谁兴风作浪?”老伯突然就站起来,抓着我肩膀激动的问:“你们说的是不是阿雾,是不是她回来了?在哪儿?你快告诉我,快告诉我。”
张家大哥赶紧帮我把他拉开,大概的讲了一下客栈的事。
老伯灰暗色的眼睛里瞬间有了光彩:“来了,真的是我的阿雾回来了,她是不会作恶的,绝对不会,我要去见她,我这就去见她。”
说着,老伯甩开我们,往客栈方向跑,可是常年的枯坐,他的身体早就糟糕透顶,跑出两步就跌在了地上。
我们赶紧将他扶起,师父和陈道长对视了一眼,对我们点点头。我们会意,扶着他往客栈方向走。
“阿雾,你在哪?你快出来。我是子声啊,当年是我错了,出来好不好?出来见见我好不好,我是子声啊!”
进到客栈,老伯就开始呼唤着寻找,他推开一间房又推开一间房,却没有哪间房里,有那个女子的影子。
终于,他坐在了地上,握着手里布囊,嚎啕大哭。
年过花甲的老人,就那么坐在地上,哭的像一个孩子。
我看的心里直揪,却也不知道该不该同情他。人和妖确实不应该相爱,他这一生,又是何苦。
“子声。”
右侧房里,突然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正哭着的老人一愣,蹭的一下起身:“阿雾,是你,真的是你!”
“你别进来。”
老伯正要推门,房里的女子急声制止。“子声,你千万别进来。”
他停住手,垂着头低声问:“你还是不肯见我吗?这么多年我已经知道错了,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不,不是的,我从来就没有恨过你。”屋里的声音急道。
“那为什么不让我进去?为什么不让我见见你?”
屋里的声音沉默半响,回答道:“我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我现在的样子会吓到你的。”
老伯眼色一喜,一把推开门。
房间里有一块半人高的屏风,屏风后面露着半个脑袋,看不到脸,但能看到她的眼睛星星亮亮的。
“阿,阿雾……”
老伯本想冲到屏风后面,一看到她的脸,脚步硬生生停下了。
他低着头,痛苦的笑道:“阿雾,你还是跟当年一样,一点也没有变,还是那么的漂亮可爱,我却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你不见我,也是应该的。”
“不是的子声。”
阿雾急了,她沉默了一会儿,一咬牙道:“子声,我现在出去,你千万别害怕。”
说着,那个脑袋慢慢往前移动,离开了屏风。
那是一个漂浮在半空中的脑袋,肤色很白,乌黑的长发拖地,眼睛星星亮亮的。
正是我那天晚上看到的女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