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噩耗
与其说困扰程纯的是选理选文这个问题,还不如说是王敏华提出的那三个问题更让她费思劳神。
她想着班主任的那三个问题。第一,物理、化学、生物只有生物这科还有进步的空间。
历史、政治、地理等科目她向来兴趣不大,宿舍熄灯前还在讨论文科生的就业前景,她也跟着心乱如麻。第二,她现在能想到的职业只有教师一职。至于她想过怎样的人生这个问题,她并不是浑浑噩噩没有思考过。有人爱,也能爱人,最好能对这个社会有点贡献。
第三个问题就不用考虑了,她明白选科这件事的决定权在自己手里。
第二天中午吃过饭,管雨菲陪着程纯整理高二大半年的所有试卷。程纯负责文科成绩的统计,管雨菲负责统计理科成绩。
最后算出的结果是理科成绩的总分数比文科成绩总分数多出六十七分——平均到每次大大小小的考试中差距其实微乎其微。
结果一出她兴奋地搂紧程纯,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我就知道是这个结果,咱俩不可能分开的!”
程纯长舒了一口气,一桩心事已定,心情大好开起玩笑来:“咱俩要不要换过来再算一遍?”
管雨菲把两摞试卷洗牌似的掺在一起,不许她耍赖。
“既然咱俩这么有缘,要不这周六晚上我们去学校后面的夜市庆祝一下,好久没吃那边的章鱼小丸子了。”
管雨菲的提议正合程纯的心意。
“那让我爸稍晚点到夜市接我们好了。”
周六早上开始天气就阴沉沉的,到了下午竟然开始飘起毛毛细雨。管雨菲早就无心听讲了,竖起耳朵就等着下课铃声一响赶紧拍屁股走人。她频频朝程纯打着哑语,催促她赶紧收拾东西。
尽管雾雨蒙蒙,喧嚣的夜市里熙熙攘攘的人流将本就狭窄的小道挤得水泄不通。这块L型的地形最长不超过五百米,从两旁林立的小吃摊位散发出阵阵让人垂涎三尺的食物香气。
不用左顾右盼你就能从数不清的混合气味中分辨出炸酱面、绿豆冰沙、青芥寿司、章鱼小丸子、辣炒年糕、麻辣串、烤鱿鱼的香味。
几个零星散置的垃圾桶早已经被充填得满满当当,周围散落着一地的竹签、塑料袋、一次性餐盒和揉成团的纸巾。
穿过陡直的楼梯直奔二楼就是另外一番天地了。这层不卖吃的,主要经营便宜的服装、箱包、小饰品、盗版音像制品等。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别小瞧这方不大的天地,你想买的东西总能找到,质量好不好就另说了。
程纯和管雨菲一人端着一盒章鱼小丸子边吃边逛,两人都被烫得呲牙咧嘴,接着又在炒酸奶摊位旁边停下来纠结是吃炒酸奶还是去旁边的小店里吃绿豆冰沙。
最后商议管雨菲在这边排队买炒酸奶,程纯去店里买绿豆冰沙占个位子歇歇脚。
“纯纯,来夜市吃东西真的很减压有没有?”管雨菲挖一大勺掺和了各种各样干果的酸奶放进嘴里,幸福地眯着眼睛。
程纯附和地点着头,挖了一勺绿莹莹、沙沙糯糯的冰沙等着投喂到管雨菲嘴里。
“歇够了我们赶紧去二楼买水杯,我爸刚才打电话来说他已经到城南地铁站了。”估摸着还有半个小时左右程远征就到学校后门了。
“唔……知道了你别催了,不知道吃东西的时候被催有多影响食欲吗?”两人在二楼七拐八拐地转了几个铺子,终于找到了管雨菲心心念念的草莓杯。
难怪她一路嚷嚷着非买不可,透明的杯体上印着浓淡不一的草莓,草莓上的绿色小叶子和黑色小种子让一枚枚小巧的果实显得格外逼真,搭配上红色的杯盖,非常完美。
管雨菲两眼放光,嘴上却说:“太贵了。我们刚才在楼梯拐角那家店看到要价才三十呢,您这竟然要价就三十五!”
程纯很配合地拉着管雨菲的胳膊作势要走:“再去别的店逛逛……”
两人发挥着多年逛街累积的经验,配合默契。
“哎呀你们这两个小姑娘,我家的杯子都是用无毒环保材料做的,一点塑料味都闻不到。每天喝水用的东西一定要买质量好的,一分钱一分货,贵肯定有贵的道理……”俩人慢腾腾地走着,身后老板吧啦吧啦吹嘘着。
程纯的脸眼看就要绷不住了,管雨菲见状用力拧她的胳膊。
“三十块钱你们回来!”老板痛心疾首地喊道。
管雨菲头也不回:“四十五块钱两个!”声音大得出奇。
“走吧走吧!我看你们到哪能买到。开玩笑呢,这个价格你有多少我全包了!”程纯听到这里不由自主脸红起来,她小声嘀咕着:“是不是太狠了点?干嘛买两个,我可不要,万一别处没有卖的怎么办?”
管雨菲依旧头也不回,脖子挺得更直了:“不是给你的,话都说出去了不能回头了。”
在两人即将拐进下一个转弯时,身后传来焦躁不安地嚷叫:“回来!卖给你们!回来!”
哈哈,两个人满脸的笑意再也藏不住了,赶忙转身回去。老板还在那边抱怨这单真的不赚钱了,管雨菲心里偷笑不赚钱你做生意就图一乐呵呢。
“老板,麻烦您给我两个塑料袋分开装。”买完单,管雨菲把一个袋子塞到程纯怀里。
“不是说不是给我的吗?”程纯已经有两个喝水的杯子了,刚才她说不要并不是跟好友客气。
“别婆婆妈妈的了。不给你还能给谁?我妈的年纪适合用这个吗?”管雨菲隔着袋子摩挲着自己的水杯,爱不释手。
两人买完杯子不再闲逛,看了一眼时间,走回去刚好能和程远征汇合。
夜市和学校相距不远,中间隔了一个正在拆迁的老旧小区。雾雨已歇,夜幕渐渐降临,还能分辨出临时搭建的施工围挡的颜色。
四四方方的围挡只在东面开了一扇铁栏杆围成的大门,从夜市返校必经那扇门口。远远的,程纯并未看见程远征的身影,却看前方聚集着一堆人。
她心里不由的一惊,脚下的步伐也加快。管雨菲紧跟在后面:“走这么快干嘛呀!老师不是说了人多的地方不要凑热闹嘛!”
程纯边走边把手放进口袋里紧紧攥住手机,管雨菲终于追上来,两人看见人群前面醒目的警戒线。
“造孽啊,不知道能不能救过来。”旁边带着鸭舌帽的老大爷不住地唉声叹气,另一个男子随声附和道:“灌了几泡猫尿就变畜生了!我天天在这块儿散步,早就说了大门不该冲着东边开。还有啊,你看看这一溜路灯光线太暗了。”
程纯面色苍白,每个人的话都争先恐后地朝她耳朵里涌进,她感觉攥着手机的左手隐隐作痛。管雨菲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去,那年冬天的事开始在脑海闪现。
她看了一眼身边的程纯,只见她目光涣散地盯着地面。管雨菲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屏住呼吸朝人群里挤了挤。
一声惊惧的尖叫划破长空。
路面上暗红的血迹和浅灰色的水泥残渣中间静静地躺着一副褐色窄框眼镜,眼镜的两条腿上缠绕着几圈银质细线。
她记得有一回到程纯家里玩,正好碰见程叔叔在修理眼镜。当时还是她建议索性两边都缠上银线:“只弄一条腿,别人一下就能猜到是你眼镜坏掉了,在两边相同的位置上都缠上漂亮的银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本身就是这种设计呢。”
管雨菲记得她和程纯一开始都劝说程远征重新去眼镜店配一副,或者换个镜腿也好,何必自己修呢?
程远征是这么回答的:“戴这么长时间都有感情了。手里刚好有一小卷银线,一直不知道怎么用,现在正是它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围观的人纷纷被这个尖声惊叫的小姑娘吓了一条,只见她呆若木鸡地蹲在地上。有个好心肠的老大爷以为她是被那摊血迹吓着了,伸手搀着她的胳膊将她连拖带拉扶起来,半安慰半告诫道:“唉……快点回家吧别看了。你们小姑娘以后出门在外千万小心点……刚才就这里有个小姑娘被两个喝醉酒的工人拦住了,幸亏有个好心人见义勇为……”
老大爷止住了话语不再吭声。
一直不发一语的程纯用冷静至极的语气问道:“那个见义勇为的人呢?”
老大爷用疑虑的目光打量着身旁的两位女学生:“有十分钟之前吧,二院的救护车把人拉走了。”
程纯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的医院,一路上耳边尽是好友的啜泣声。
手术室外站着三个身穿制服的警察,他们眉头紧锁地看着两个坐在长椅上等候的小姑娘。伤者的其他家属还没到,护士一遍遍出来查看有没有成人家属赶来。
爷爷奶奶、继母、乐乐和俊熙都来了,走廊里一时间回荡着呼天抢地的哭喊声。很快管雨菲的父母也赶来了。
管爸爸神情严肃地握着程纯爷爷的手,管妈妈揽着许燕南和奶奶不住地擦眼泪。
九点三十七分一位身穿绿色手术衣的医生出来以惋惜的口吻宣布:家属们请节哀顺变,病人因大出血抢救无效死亡……他边说边对着家属鞠躬致歉。
三名警察叹息着过来安慰这群痛不欲生的家属,有个人过来把手搭在程纯肩膀拍了拍,嘴里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她终于明白什么似的,嚎叫着扑向手术室用手捶打着冰冷的门板:“他没死!他没死!他没死!他没死……”
管雨菲痛心又惊惧地看着悲恸欲绝的程纯,扑上前将她紧紧抱住。透过泪眼模糊的视线她看见程纯怒睁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和怨恨,她的嘴唇和下巴因为剧烈的悲痛而不住的颤抖。
世间最悲惨的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爷爷奶奶本就年迈,丧子之痛将两位老人彻底击垮。第二天凌晨程远途和妻子便赶到医院料理哥哥的后事。管雨菲的妈妈则去学校给两个孩子请假。
王敏华得知事情原委,唏嘘不已。当下眼泪就簌簌落下:“菲菲妈妈,请假的事我会跟年级组主任解释清楚的,这个您就放心吧。”
想不到自己那位出色的女学生小小年纪竟然痛失双亲,从此在世上孑然一身。
诚然,她还有其他亲朋好友,听说还有两个弟弟,但是那种最牢固的羁绊已经被命运斩断了。
“原来程纯的父亲就是昨天那个见义勇为的好心路人。唉,好人不应该是这种结局啊?”王老师说着说着,眼角又湿润了。
昨晚发生的事学校领导一早就召开全体教职工大会公告了。校长再三强调要加强学生的安全教育工作,从现在开始,各个班的班主任必须了解每一位学生的在校、离校状况,坚决杜绝类似恶性事件再次发生。
“昨天那个女学生没事真的是万幸,但是!”校长顿了顿,高声强调,“那名好心的路人据我在医院工作的老同学说已经抢救无效、献出了自己的生命!我希望在座的每一位老师能把自己的学生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爱护!他们虽然是高中生,但毕竟一直生活在单纯的环境里,对社会的险恶、人心的复杂远远不够了解!每位老师有义务保护好自己的学生,今天散会后每个班主任务必在本班级开展一堂主题为“安全教育”的班会!务必把安全知识深植在每个学生心里!现在,我在这里宣布一条硬性规定:所有学生出校门必须结伴出行,一旦发现独自外出的情况,让他家长来学校把他领回家去!你们班主任也过来跟我打辞职报告,不要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