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晌午，忙活完后厨饭菜的陈恕己这才腾出手来，端着一盘菜上二楼给齐小姐送去。

　　刚进门，他就看到齐小姐正郁闷坐在桌边，看到自己进来后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她本来是想摆脱父亲的阴影，闯荡江湖做一个名满天下的女侠客。

　　初出茅庐后齐小姐打听到不远的大城金陵有一间客栈，里面的伙计掌柜联手官府擒拿了大名鼎鼎的杀人魔黑玫瑰，以及销声匿迹数年的江湖名宿盗帅。

　　于是乎，她就想着先来金陵一趟，找客栈的掌柜伙计好好较量一番，以此打出自己的名头。

　　岂料自己与对方任何一人的差距都大到难以想象，不但在比试中被轻松击败，就连自身都难保，被迫留在客栈中，等待父亲的救援。

　　越是想到这里，她就越发恼火。

　　恼火到了极点，齐小姐下意识抬起手来，想把陈恕己放到桌上的饭菜扫到地上。

　　只是她刚将手举起不到一半，那个可恶掌柜的声音就幽幽传来：“这盘菜共计一钱银子，虽然会和你的房费一并算进赔偿里，但毕竟是我亲手做出来的，你要是敢扔地上，我就按着你的头把地面舔干净。”

　　一听这话，齐小姐赶紧收回手。

　　要不是实在打不过，她恨不得掐死这个对自己心狠手辣冷酷无情的掌柜。

　　明明店里另外三名伙计都是女的，怎么到自己这里就区别对待？

　　我可是灵波剑庄庄主的女儿啊！

　　见她不敢做些什么，陈恕己也懒得理睬这个没经过社会毒打的千金大小姐，转身准备出去。

　　退出房间之前，他不忘补充一句：“吃完饭菜，记得自己到后院洗干净，否则我就把你扔井里先洗一洗。”

　　“你！？”

　　望着已经合拢的房门，齐小姐有气无处使。

　　面对陈恕己，她是真的不敢发脾气。

　　就在昨晚，自己被那个大高个女人点穴带进房间安置好后，便准备趁人离开越窗逃走。

　　只是半个身子还留在房间里呢，她就被在院子里烧水的陈恕己隔空一掌拍了回去。

　　经历了此般遭遇，齐小姐真切认识到，这个可恶掌柜人不但坏，武功还很强。

　　自己的父亲作为在江湖也颇具盛名的灵波剑庄庄主，前些年才勉强进入内力外发的宗师境界。

　　不曾想此番来金陵闯荡，直接就能在一家客栈里遇到同样宗师境界的高手。

　　并且堂堂一流的宗师高手，居然心甘情愿在一家客栈里当掌柜！？

　　这上哪儿说理去？

　　…

　　…

　　伺候完欠收拾的闺房齐千金，陈恕己刚走下楼梯，就听一道熟悉声音从外面传来：“陈掌柜，麻烦来碗皮肚面，多加些辣子！”

　　抬眼望去，来人正是郑捕头。

　　“哟，郑捕头来了，你的伤风好些没？没好全乎可是不能吃辣的。”

　　“没事没事！多亏掌柜的你们大展身手，帮衙门解决了这桩悬案，我没什么压力自然好得快。”郑捕头边说边就近找了张桌子坐下，“我看怎么门闩坏了？这里还少了张桌子。”

　　“有些原因，倒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代替忙碌的上官笙兰与姬追雪，陈恕己先帮忙把茶给郑捕头倒上，“姬少主跟上官她俩习武之人，经常晚上切磋，有时候没收住手就容易弄坏东西。”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被随口搪塞过去，郑捕头开始低头喝茶。

　　一杯茶还没喝完，陈恕己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皮肚面回来了。

　　将撒了不少辣子的面碗放到桌上，陈恕己瞥了一眼刚从楼梯口下来，拿着碗筷不知所措的齐小姐，随手指向通往后院的门：“别给大家伙添乱，后院从那个门走，赶快滚去把碗洗了！”

　　齐小姐顿时被吓得一激灵，低头做贼似的径直向后院小跑过去。

　　“嗯？这哪位啊？”郑捕头不明白，一向和气生财的陈恕己为何会对一位住在二楼客房的小姑娘如此粗暴，“是陈掌柜新雇的伙计？要是这样，客栈里终于来了个水灵灵的正常——”

　　刚说出两个字，他就被陈恕己一巴掌拍在背上：“郑捕头！皮肚面不经放，趁热赶紧吃吧。”

　　自知失言的郑捕头一脑门子冷汗，好在那三位没留意这边。

　　拿起筷子吃上一大口，他赶紧没话找话：“嗯！不错不错！陈掌柜这手艺真的没话说，皮肚切得大小适中，搭配上辣子的味道，实在是妙啊！就算是让我天天吃，也肯定吃不腻。”

　　“郑捕头客气了，你要想吃，天天来都没问题。”

　　这话说得他低下头去：“哎！那可未必，估计今天吃完，又得过几天才能来。”

　　“哦？”对于郑捕头的话，陈恕己有些莫名，“难道是我家的面价格贵了？不然郑捕头在公家的月俸，吃几大钱的面条还是不成问题的吧？”

　　“不是不是，陈掌柜误会了。”郑捕头赶忙摆手，“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主要是最近不光到了秋天，更是一个多事之秋！前段时间出了那桩悬案，给大家折腾够呛，今早赵大人又接到了附近各县的文书，说是那帮武林中人也开始不安生起来。据传有不少江湖客正往金陵这边来，赵大人知道后准备加强戒严，到时候一天得巡查不知道多少次，想找个休息的空档都难！”

　　说着，他端起面前的大碗，开始呼噜噜喝着面汤。

　　只是他这么一说，陈恕己却眼前一亮：“许多江湖上的人在往金陵来？难道有什么武林盛事发生？”

　　按理来说比武擂台得在年底才举办，现如今才十月初，这帮子江湖客往金陵来做什么？

　　“那谁知道啊，”郑捕头拿袖口擦擦嘴，无奈道，“所谓的江湖人士，也就是大号的苍蝇，哪里有腥味就往哪里钻，完事还留下一地烂摊子等我们这些官府的人去帮忙收拾。这次鬼知道又有什么破事，能引来新的一大批。”

　　“哦？这么说，阁下很是瞧不起我们这帮江湖人士咯？”

　　随着这道挑衅的声音，两个身穿锦衣，手持朴刀的身影走了进来。

　　这身影一老一少，颇为惹眼，一开口就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

　　陈恕己也不例外，好奇打量进门的二人。

　　老的那个是位男子，看起来约莫四十左右，年轻的那位是个女子，皮肤光滑白嫩，至多不超过二十三四。

　　大正朝十六七岁结婚生娃的大有人在，只凭第一眼的话，这二人倒像是一对父女。

　　被两人这么一讥，郑捕头下意识摸向腰间牛尾刀：“二位又是何人？可否认得我这身官服？”

　　与此同时，上官笙兰跟姬追雪也来到了陈恕己身边。

　　大概扫过两人，姬追雪低声说道：“姓陈的，这两个人身手应该不错。那个男的步履稳健目光有神，女的差一点，倒也弱不到哪儿去。一会儿真要动手了，你记得护好姓郑的。”

　　上官笙兰则是眯起眼来，细细打量着二人：“这两个人……貌似是北边的雌雄双风？掌柜的当心了，北边经常跟蛮子打交道，尚武之风十分盛行，对官府的忌惮也比南边小得多。”

　　“明白。”

　　有心想问雌雄双风是什么来路，陈恕己也知道目前形势紧张，收起好奇点头应下。

　　果不其然，面对郑捕头的警告，对方却是冷笑以对：“我道是什么人，原来是朝廷的鹰犬啊。”

　　“你？！”金陵毕竟是大正曾经的都城，哪怕是炎刀帮义有帮这种各占半个城的大帮派，遇到最普通的捕快也都是客客气气，郑捕头什么时候见过如此嚣张的江湖人？

　　不过生气归生气，他对自己的身手还是有相当清醒的认识。

　　作为金陵县的捕头，闯荡江湖不成问题，但遇到高手，自己就只自认三脚猫了。

　　很明显，对面两人既然敢直接和穿着官服的自己呛声，定然有很强的依仗。

　　念及此处，郑捕头手掌握住腰间刀把，冷哼一声错身离去。

　　见面前这个差人不过如此，两人中的女性嗤笑一声，走进客栈清冷开口：“店家人呢？来一壶花雕，加一斤牛肉。”

　　陈恕己顿时头皮发麻。

　　大正崇尚“牛为农本，有功于世”，严禁私自宰杀健康耕牛，太祖时期更是有官员因为在家里偷吃了牛肉被别人告发，最后被削了官职，贬成了平民。

　　除此之外，就连牛的皮毛也都被官府记录在案，病死老死的耕牛农民都需要一五一十的报给朝廷，上交牛皮后做成弓弦、战靴、皮甲等等。一旦发现有私自截留、少量的，就要挨板子，数量较大的还要被关入大牢。

　　而这两个神人，居然一开口就要一斤牛肉！

　　于是陈恕己连忙摆手：“两位，本店可没有什么牛肉售卖，真想要的话还是去别处吧。小店只有好茶好酒好羊肉，用以招待客人。”

　　“什么破店，居然连牛肉都没有！”女人骂了一句，转身就想离开。

　　不料那男人却是拉住了女人的胳膊，笑着开口道：“不急不急，既然朝廷鹰犬都能在这里好吃好喝，店家的菜肯定做的不错，不如我们点些别的，也不给你们添麻烦。”

　　上官笙兰眉头直皱，伸手拦下准备开嘲讽的姬追雪，凑到陈恕己耳畔低语：“店里面客人还不少，不要伤及无辜。这两人是北边有名的绿林中人，肯定随身带有银票，不必担心家具损坏。”

　　陈恕己一听这话，立刻放下心来：“既然二位肯赏脸，那小店自然不会拒绝。这边请吧！”

　　“不必了，找个角落地方就是。”

　　…

　　…

　　时间慢慢流逝，一转眼已经是黄昏时分，店里吃饭的人渐渐结账离去，不多时就只留下雌雄双风还在角落对饮。

　　招呼走最后一位客人，上官笙兰来到陈恕己身边，开口道：“掌柜的，这二人是北方绿林有名的强人，曾经是漠刀派的门人，男的名叫孙林杉，女的则是尤赛施，两人本是师叔侄关系，后来臭味相投走到一起，盗走师门秘籍落草为寇，如今靠杀人为生。”

　　陈恕己不禁有些好奇：“那漠刀派也不清理门户？”

　　就知道他会这么问，上官笙兰叹了口气：“漠刀派的宗门靠近塞北，平日里经常帮助边军抵御犯边蛮子，因此三年前金帐王入侵时首当其冲的就有漠刀派。这两人就是趁那时盗走门派里只有长老级别才能研读的秘籍，导致本就伤了元气的漠刀派功法传承受到不小影响，至今都没有缓过来。加之二人合力施展的招式威力巨大，清理门户也就无从谈起了。”

　　陈恕己这下算是听明白了，原来是最恶心的那种叛徒啊。

　　只是关上大门凑过来的姬追雪，关注的是其他地方：“所以这孙林杉还挺可以的啊，看模样应该比女的大不少，居然还老当益壮臭味相投，可谓是一树梨花压海棠啊！”

　　这话说得，陈恕己不禁对她露出一丝鄙夷：“想不到姬少主居然喜欢这个调调，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姬追雪压根不在意，大手一挥潇洒道：“小爷本来就是帮派少主，你这话还不如说我是白发老妖。不过姓陈的，你要不要去讨教一二？”

　　“滚滚滚！”引着两人来到步钰身边，陈恕己下巴指了指角落里的雌雄双风，“我去问问情况，最好赶紧滚蛋相安无事，真要打起来，你俩护好步先生。”

　　“明白明白，有我俩在，姓陈的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眼神警告姬追雪别漫不经心，陈恕己端上一碟话梅与一壶茶水，走向二人待着的角落。

　　半路上，已经运转内力的他就听到两人正在交谈些什么：“师兄，此番南下，除去我们外还有不少江湖豪强，看来盗帅出世，杀伤风雨楼宗师高手一事应该属实，也难怪他们风雨楼下了如此大的悬赏，要活捉盗帅付玉青。”

　　两人从师叔侄到枕边人，早就乱了辈分，索性以师兄妹相称。

　　听了尤赛施的话，孙林杉颇为认可：“不错，风雨楼的赏金确实诱人，何况早有传闻说盗帅将自己多年盗来的秘籍宝物藏在隐蔽宝地。咱们今日就拿了这家客栈的掌柜，以此要挟那个朝廷走狗，带我们悄悄潜入大牢，劫走盗帅后既得了赏金，又能捞上一大笔，何乐而不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