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鸡鹿塞
汉光和四年冬,公元181年,并州朔方郡西北部要冲鸡鹿塞,寒风呼啸。
塞上,一座足可容纳百余军士的塞障立在了两山的要冲路口上,西侧是狼山山脉伸出来的一座山,东侧则是大湖屠申泽。
冬日黄昏,草木凋零残败,山色已是昏寒一片,而屠申泽又显得冷冽如鉴,两面映照,倒是显出了一派肃杀之气。
而与山色湖影形成鲜明对比的,自然是尚有烟火色的那座高大巍峨的鸡鹿塞。
鸡鹿塞就是昭君出塞的那个城塞,是狼山南麓上的一个天然的隘口,因其地利,此处从春秋至汉末一直都是华夏帝国与草原部落之间的必争之地,而这地方恰好屹立于隘口西侧,真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城塞临崖建筑,各处主要是由花岗岩、石块等夹砌而成,城墙像是在山鞍间拔地而起的一个正方,足足有五丈高,城四角设有角台,而墙上还加修了高达三丈的望楼,南墙中部设城门,城门外还有瓮城。
“入冬有些时日了,狗奴崽子也该出来觅食了吧!”
吕布站在楼阁上,看向塞内修磨甲胄兵刃的兵卒们,他伸手感受着朔风刺骨的寒意,反而兴奋起来,心中也燃起澎湃烈焰。
他依旧是那个吕布,但又并非是以前那个吕布了。没错,机缘巧合之下,那个被缢杀在白门楼上的吕温侯重生到了十七八岁的年纪。
刚重生之余他也搞不懂状况,浑然将那段经历当作一段不同寻常的梦境,可之后发生的种种竟与梦中发生一模一样。
无论是前五原太守王智受朝中大宦官牵连收押处死,还是新任五原太守督瓒携女就职,亦或是匈奴中郎将张修私立匈奴右贤王,甚至是草原枭雄檀石隗突然……一桩桩一件件都与梦中发生的如出一辙。
这让他不得不怀疑,难道这就是他们文人士子口中的往世重生?
尔后,意识到自己重生一世开始,吕布就不由思索起来,他这一次的路该如何走才能不像一个提线木偶一样受人摆布……
想他前世先从丁原、再投董卓、又附王允、最后逐鹿天下,凭借一时的武力威名做到了天下闻名的地步,而他也从一介寒门剑客,在出人头地的信念驱使下,成为了问爵温侯的朝廷重臣、牧守一方的诸侯!
试问,这天下可有几人?!
可世间诸侯对他的看法是什么?
轻侠剑客、粗鄙无礼、好为人妻、狼子野心,甚至……三姓家奴?!
呵呵,他吕奉先原来在别人眼中就是如此不堪……
年轻时候犯下的过错怎尽唾我他头上?世人怎不说那个面若重枣的红脸儿,以前不也是个目无法规,杀人而逃的轻侠剑客?
说到粗鄙无礼,天下谁还能比得上那个豹头环眼的黑鬼啊!
好为人妻和狼子野心?这个用来形容与他手中长剑相若的曹孟德更贴切吧!额……对,他只不过是对部下女眷的日常多加关心了一点!
至于三姓家奴?那大耳贼转投他人如吃饭喝水,岂不比他名声更大!而他是杀了那些祸乱朝纲的乱臣贼子再投的好吧,是为了匡扶汉室……
……
说到底,还不是你们世家豪族打心底里瞧不起他这个边鄙武夫,鄙视他不知经书!
都说狗改不了吃屎,但死过一次的吕布呢,那是幡然醒悟!
于是乎,尚未沉迷于酒色中的吕布毅然决定戒酒!
至于美色?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可少了美人作伴!
可重活一世,为了不重蹈覆辙,吕布也深知——娶妻当尚大族女。
要不说曹操袁绍孙坚这些人,他们的正室哪一位大族嫡女?就连大耳贼都是娶了糜家女后,才渐渐站住脚的。
哪怕他忘不了貂蝉、曹媛等人的花容月貌,可这等女子对男人争霸天下实在鲜有裨益,甚至不如大族女子所益及的百分之一,为此他甚至学起了先汉高祖——将青梅竹马的严淑转移地下,许诺成亲之后,便立即纳为妾室。
可并州胡汉杂乱,像太原上党那几姓世家互相联姻,决计是看不上边陲小姓的他,而五原云中又多是像他一般的流徙小姓,思来想去还是太守督瓒之女最为合适。
督氏出自幽州涿郡,相传荆轲刺秦时献有督亢图,其图所指的督亢之地便多有督、亢二姓世居于此。督瓒为官清廉,治理手断高超,到任以来对内多施仁政,对外则利用本地豪强武装打击分化异族,三两年来,甚至将暂属五原管辖的朔方郡陆续收复。
可督太守老来得女也有忧愁,督家女年过十八,相比于大汉其他十四五岁就出嫁的女子,怎么也算‘大龄剩女’了,偏偏那督家女心气高,寻常豪侠士子难入其眼,非要找个盖世英雄作郎君不可。
盖世英雄?舍吕布其谁!于是他这些年便一直以督家女为锚定的目标。
那公孙白马娶得太守女,他吕奉先长得更高大英武,又文韬武略,如何娶不得?
为此,他开始拜师求学,并逐渐摈弃昔日恶习,闲暇之余更是带领一众玩伴惩恶扬善,大有仗义疏财的豪杰意味。
也正是如此,他与督家女又了共同话题,同时被太守督瓒看重,征辟为郡吏。两年后,遂成了这鸡鹿塞的一城主事鸡鹿塞尉。
“奉先!”
就在吕布思绪万千的时候,楼下一道尖锐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紧接着‘咚咚’脚步声传来,一道健硕的身影带着一股寒风卷入到屋内。
“阿续?”吕布这才回过神来,面露不忿道:“不是叫你去聚集牛马畜牲,怎么跑我这里来了?”
来人正是吕布的外兄魏续。
出于前世的背叛,吕布对他是心存芥蒂的,哪怕魏续对此感到委屈不解,甚至更加卖力讨好自己,但心中的厌恶始终是存在的。
也许,前世真是自己做得太过了,可背叛之人很难让人再次信任。所以对于城塞中机要事务,吕布很少让魏续去参与,只有眼下无人可用,才吩咐他去清点牛马。
“没……没有。”对于与他如今却略显生疏的吕布,魏续是有些害怕的,他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吕布,但无论是出于对亲情的羁绊还是对生死的恐惧,他都必须找吕布说明情况。
稍微平复了下复杂的情绪,魏续咬牙道:“牛马数目我也清点出来了,拢共健牛七只,余马三十……此番我们真的要苦等鲜卑到来,再与之一战吗?”
魏续说话有些苦涩,他不知道吕布所想,只能靠猜测。
可他们的敌人是谁?那是鲜卑啊,尽占匈奴故地,号称控弦之士二十万的草原恶狼!
鲜卑近些年南下劫掠的次数越发频繁,使得整个大汉疲于应对,边境百姓更是苦不堪言。还好鲜卑那位能力堪比匈奴冒顿的檀石隗今春毙亡,其子和连继位后手段平常,鲜卑三部又隐隐有分裂之势。
吕布斜了一眼这个尖嗓音的外兄。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鲜卑新任单于和连就是今岁死在了邻郡北地廉人之手!如此泼天大功,足以让吕布赌上一切,若是功成,便以此功求娶督家女!
虽与督家女互生情愫,可他也知道,娶嫁之事最好不过门当户对,如今他位卑身微,贸然求娶怕是会恶了太守脸面,倒不如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成为督家女所谓的盖世英雄,届时怕是没人会说些什么。
吕布自问,如此决定自己的人生大事,大概已是前世伏杀董卓那次吧?
如今好不容易借太守督瓒的厚爱,成为了把守各处险隘的塞尉,甚至于他主动要求带兵驻守这鸡鹿塞,只为了抓住这次机会。
“无需多言,此战必胜!”吕布挥了挥手,示意魏越可以退下了。
望着吕布坚毅的面庞,魏续脸色挣扎一番后还是苦着脸说道:“可我军粮草不济,恐怕难以维持半月消耗!”
“缺粮?!太守不是每月都发有粮草补给吗?”吕布皱眉,对于内务他向来是头痛的,所以一概都是交给手下,他很少过问,可再蠢笨的猪都知道粮草对于驻守军士的意义。
难道谋划良久,眼看就要大功告成,最后却要功亏一篑?
吕布岂会甘心!
“清点牛马时我问过塞中粟史,本月应到的补给已逾期九日。”魏续怕吕布迁怒他,连忙补充:
“今岁收成因大旱起码减少了三成,为了度过这个寒冬,不仅鲜卑狗会南下劫掠,就连境内匈奴羌胡等都会心生异念,恐怕我们的补给已被劫掠了。”
“要不,将阿越那支伏兵撤回?这样可以大大减少我们的粮草压力,起码还能再坚持月余。我们再据城而守,想必鲜卑宁愿南下劫掠也不愿与我们死战,到时候,我们再寻机逃走,如何?”
魏续说的伏兵是魏越所带领埋伏在塞外东山的一队人,是吕布事先安排在外伏击鲜卑用的。如今叫他撤回,吕布怎么肯?可要是鲜卑狗奴还不南下,城塞内外两支兵马早晚得饿死!
就在吕布左右两难之际,箭鸣声响彻整个夜空……
鸣箭即鸣,血刃饮血。
真是天助我也!
吕布眼中灿火大绽,当即拔出手中长剑,仰天而啸:“狗奴已至,全军出城迎战!”
见魏续好像还在震惊中,吕布轻踹一脚,喝道:“还不快去准备,此战关键在你,若是你那里出了什么闪失,休怪我剑下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