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七年,正月十五。
夜头水在初春暖阳的滋润下,早已恢复到了往常的川流不息。
两岸山间的动物也成天忙碌,出来觅食。
“轰轰轰……”
一阵阵沉重的脚步声响彻山谷间,惊走一支刚爬上岸的虾蟆,“咚”的一声钻入水中,消失不见,只剩渐渐消退的余波。
这是一支沿着夜头水北岸行进的军队,其士卒大多着褐色戎服,踏着整齐的步调,一股肃杀的压迫感油然而生。
镰刀旗下,数十强壮士卒拥护着一个身披赤色大氅的青年壮汉,正是陈烈。这一抹红在褐色人群中,也显得极为耀眼。
这是他习惯的装束。
而得力于椑城天然的丰厚资源,椑柿不仅能制漆,也能做染料,染出来的布,在阳光照射下,便呈现出褐色。照得越久,颜色越深。
陈烈在王斗回来后,得知了诸多消息,敏锐地觉察到离历史上著名的“黄巾起义”不远了。
“脑海中”是记得在光和七年爆发的,但具体是何月那就有点模糊。
不管“黄巾起义”多久爆发,他乞活军是要动动了。
他之前对未来前路多少还是有些迷茫的,总觉得需得搭上“黄巾这趟车”。
但他又深知黄巾军会注定失败的。
犹豫、踟蹰、纠结……
后面又一想,既然已走上了这条路,管他黄巾、红巾?
他有乞活军!
那就得一路走到底,走出一条属于小民的路,走出一条康庄大道!
何况,乞活军还面临着一个现实问题——快没粮了!
这头睡虎得醒了,须得出山觅食了!
因此,陈烈在三日前定下出兵大计,选择攻取西海县豪宗曲氏。
直接打西海县城,他没十足信心,以目前乞活军的实力,力有不逮。
而打曲氏则不同。
曲氏有良田近千顷,县南几为一家之所有,定然是不缺粮的。
更重要的原因是曲氏坞壁在南乡邑更南,与西海县城离得远。
其间又有甘水相隔,便于阻击县中援军,有充足的时间,从容攻取。
攻下曲氏后,便可用其钱粮,壮大队伍。
今日乞活军出兵,几乎倾巢而动,战兵五屯、辅兵五屯,再加工匠屯。只留了一些老弱妇孺在椑城。
三日后,乞活军再次包围了南乡乡邑。
一刻时间,便攻占乡邑。
只是有了上次被乞活军活捉的心理阴影,原先的乡三老辞其职,住县城中去了。
今次再来,陈烈没打算轻易走。
于是拔甲屯左队都伯王仲为辅兵甲屯屯将。通过上次大比武可观,其人有治军之能。
拔授“勇士”章的邓甲、王孟为都伯,任其屯。
又升徐冈为曲将,辅兵甲屯归其节制。驻南乡邑,守通天桥。
“通天桥”是当地人的叫法,横在甘水之上,正式名为“甘水桥”,是沟通两岸的主要纽带。
陈烈上次就实地见过,是一座石墩木桥,宽不下五十步。有大雾起时,远望缥缈无路,走近实有坦途。
谓之“通天”,不枉此名。
此桥,恰在南乡邑数里外,令徐冈领二屯在此,可锁西海咽喉。
也可保主力后路。
陈烈留下徐冈后,未做停留,便率主力火速南下,于当天申时许兵临曲氏壁。
正月天,昼短,黑夜来得早,也为稳妥起见,故而,陈烈决定,今日便不准备发起进攻。
于是令亲卫屯看住曲氏壁,防止大军在修筑营垒时,被曲氏从壁内派部曲偷袭。
需知筑营时,干得都是体力活,当然没有人蠢到披着甲干,连武器都是收放起来置于一边。
筑营这类事,阎勃单独为都伯以上军吏培训过,现在基本都已熟络,他只待筑毕时,巡营检查即可。
此时,陈烈在阎勃、田二等人的簇拥下环视曲氏壁。
老实说,这曲氏壁,在阎勃眼中,破之不难。如今,内郡各地豪强所筑坞壁大多比较矮小,当然这是和边郡做比。
为防羌乱,安帝永初五年(公元一百一十一年)曾诏魏郡、赵国、常山、中山等地,筑坞作壁,六百余所,且耕且战,自保自存,其形若小城。
邬壁中央通常建阁楼或望楼,便于观察四周。
壁四角会设角楼,角楼外壁均设透窗,以便对外瞭望,或在必要时发射箭矢。
正门之上建两层门楼,壁内除正面外均建有夹墙,壁墙四隅上又立两层角楼,门楼与角楼间以飞栈通连,飞栈有护墙,呈槽型,可供防守人员安全往来。
他往昔为汉军,常征战于边地,所见不少。
而观曲氏壁,门楼与角楼均只有一重,更无言飞栈了。
和椑城差不多。
陈烈等人在外观察曲氏壁的同时,曲氏家主曲艾立于壁上,也在打量城外的不速之客。
先前,本在壁外操持活计的曲氏宗人、仆从等,远远望见一队褐服骑士朝坞壁奔来。
他们原本还在纳闷谁家少郎带者自家部曲外出游猎,搞这么大动静?
可转念一想,也不对啊!何人会在这个时节游猎?
而且,那些骑士服色也不对。
都能拥有数十马的家里,怎会舍不得钱为部曲置办像样点的服饰?
骑卒那可皆是精锐部曲!
当“啼嗒啼嗒”的马蹄声更响的时候,看着嗜人的长矛、环刀,哪里还没反应过来,这分明就是贼人!
霎时,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吓得这些人抱头鼠窜,撒开脚丫子往壁内狂奔。
好在有望楼上的部曲早早敲响了大鼓,作了警示。
他也及时带人赶到壁门,在砍杀二人,震慑众人,才将大门关上,没让贼人杀进来。
当他方稳住众心,随之而来的便是杀气腾腾的步卒。
观其规模,不下千人,他刹间倒吸一口凉气,心头一颤、一沉。
壁内的族人、宗人、仆僮、佃客、附徒、隶妾无不心惊胆战。
整个壁内又鸡飞狗跳、哀嚎一片。
“乱嚎个球,贼人还没打进来!”曲艾被惹得心烦,亲手又砍了两个乱窜的隶妾。
曲艾不愧是经历过风浪之人,虽年过五旬,这时杀起人来,毫不犹豫。
他刚登上门楼,便见陈烈一众。
这时,一衣着华丽的少年郎登上壁墙,朗声道:“大父,何不趁贼人不备,遣部曲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