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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1987(1)

关内关外 人间需要情绪稳定 5066 2024-11-21 10:54

  第10章1987年(1)

  各种空虚冷冷冷吹起吹起风里梦

  过去的心火般灼热今天已变了冰冻

  记忆中突然又痛只因空虚再作弄

  你似北风吹走我梦就让一切随风

  ——《让一切随风》钟镇涛1987

  1.

  盘下富贵录像厅到底不是小数目,李富需要一些时日凑钱。这期间,陈仁达与陈家贵在家中爆发了几次全武行。但陈仁达要脸面,干不出去外面打砸的事,而陈家贵得避免激怒陈仁达,留足时间保住他的录像厅。最终,父子俩形成了某种微妙的平衡,内心极力忍耐着彼此,表面咬牙切齿地维持着平和。

  富贵录像厅里,和明朗不太确定地问道:“贵哥真的要这样吗?一个月损失不少的。”

  “嗯,去吧。”陈家贵说道。

  和明朗讷讷地写好小黑板,放到录像厅门口,不一会门口围了一圈人,站在前面的男人念道:“为了回馈广大顾客,丰富邻里生活,富贵录像厅即日起,为您提供两小时免费放映,时间为下午六点到八点间,欢迎大家前来观看,座位先到先得。”

  “真的假的?以前一块钱看一场电影呢,现在免费,天上难道会掉馅饼?”

  “不会是把人骗过来再收钱吧。”

  “这个时间才下工,赶过来只能看一半了。”

  “免费看一点是一点,没收你钱还要求上了?”

  ……

  众人在外面议论纷纷,有信的,有不信的,但大多打算晚上过来一探究竟。

  差不多下午五点半左右,富贵录像厅大门敞开,电视机从里间挪到外间,长条凳换成小板凳,可以坐得下更多人,墙壁上衣着暴露的电影海报被取下,换成了白色的留言板。

  快到六点的时候,第一波观众陆陆续续,是没有进厂打工的老人儿童和家庭妇女,他们找了凳子坐下,聊天的聊天,吃水果的吃水果,甚至有人不耽误家务,篮子里掏出菜来摘,搞得集市一般吵吵嚷嚷。和明朗看着心疼极了,自己一早上辛辛苦苦打扫,才几分钟就一地果皮菜叶。

  音乐响起,众人惊呼后安静下来,是珠江台收视率最高的短剧《乐叔与虾仔》。一个从茶楼退休的乐叔,整日手拄一把雨伞,带着一个卷发儿童虾仔,穿梭于广州的街头为人抱打不平。故事每集25分钟,一集一事,在本地收视率极高。

  原本珠江台只有周末档才播出该剧,陈家贵却不知道怎么搞到录像,一次不间断放够两小时,看得男女老幼直呼过瘾。待免费放映结束,和明朗还会招呼观众在留言板上留下想看的内容,受欢迎的片名,接下来的日子就会出现在屏幕上。

  如此一来,富贵录像厅的观众越来越多,常常是店里坐不下,一直站到了门外,甚至挤到了左右的店铺。但人老板并不恼,陈家贵提前打好了招呼,要他们准备一些零食饮料兜售,几日下来,虽然位置被占用了一点,但收入翻了几番,十分划算。

  陈仁达正加速推进富贵录像厅的关门大吉,却不想频繁有村民跑到面前夸陈家贵和富贵录像厅,溢美之词搞得陈仁达心里慌。于是这个周末,陈家贵前脚才出门,陈仁达就悄悄跟了上去。

  商业街上,两个阿婆正在吵架,陈家贵只是路过,就被两人一把扯住。

  “阿贵,我从小看你长大,你来给我评评理。我们俩说好,一起买一筐梨,钱对半,梨也对半。你看她分的,把小的都给我,自己留大的。”穿红衣服的刘阿婆说着,抬手就想伸到对方的塑料袋里掏桃。

  穿黄衣服的张阿婆虽然胖,但眼疾手快,立马就按住伸过来的手,说道:“哎,你这人年纪一把,怎么这样不讲理,对半分不就是按个数分,我还多给你俩,你怎么不识好人心。”

  “小的都给我,你还真是好人心。”刘阿婆说道。

  眼看两个阿婆就要你拽我头发,我扯你衣服,陈家贵突然喊了声长长的“停”,然后说道:“这样,两位阿婆先冷静下,我来看看怎么分,好吗?”

  两人看了陈家贵一眼,以难得的默契说:“怎么分?你来分?”

  “不不不,两位是长辈,手掂掂就知道几斤几两,我没那水平,”陈家贵连连摆手说:“这样,刘阿婆由你来分成两份,哪份多哪份少随你,但是,选的时候张阿婆先来。”

  两个阿婆想想没有更好的办法,于是同意了陈家贵的提议。张阿婆眼睛瞪得像铜铃,认真判断哪一堆更好。刘阿婆左右手逐一掂重,努力让两堆绝对均匀,生怕留给自己一堆不好的。最后,两人一吵不闹,满意地拿了一袋走了。

  两个阿婆说话声音洪亮,陈仁达在后面听得一清二楚。易地而处,自己恐怕会苦口婆心地劝两位阿婆,乡里乡亲的,不要这般计较。这只是件小事,两位阿婆吵累了,自然就解决了,但绝对不会像陈家贵这般处理而令对方满意。

  过去陈仁达自认了解儿子的很多事,这一瞬间他犹豫了,或许他不了解儿子更多事。转念一想,自己忧心忡忡许多年,可陈家贵虽然言行无状,除了那次集体斗殴,终究也没有闯过什么大祸。左右最近太忙,陈仁达瞬间没了教子心思,目送陈家贵离去,扭头回家了。

  一周后,一个港商投资团访问深圳,顺道到南岭村考察。这个投资团,由电器组装、纺织玩具和食品加工这类劳动密集型企业构成,投产快,周期短,可以快速提拉当地的就业和收入。

  这样百益而无一害的好事,陈仁达自然不会放过。介绍词背了一遍又一遍,参观路线走了一回又一回。当天,陈仁达五十多岁的人,跟在市领导后面陪了一路。到他介绍村里情况时,声音洪亮得都不需要话筒,发言那叫一个激情澎湃,恨不得在投资团面前为南岭村吆喝起来。一天下来,陈仁达忙得嗓子冒烟,腰腿哆嗦,好在辛苦没有浪费,当即就有两家企业表现出在南岭村建厂的意向。把投资团送上返程大巴后,陈仁达打算接下来先集中精力跟进后续事宜,暂时放陈家贵一码。

  陈家贵并不知道陈仁达的手下留情,一心发动他的支持者拯救录像厅。他每天下午杵在人群中看电视,不时和身边的男女老少话几句家常。然后他会在大家看得最上瘾的时候,叹两口气,抱歉说富贵录像厅可能坚持不了多久了,因为他老窦说他伤风败俗,要他关门大吉。这时,任谁都会义愤填膺地替他抱不平,表示如果村长一意孤行,自己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定要叫上所有人去村委会抗议。

  今天放的是《少林与咏春》,少林是拳法刚烈,咏春是以柔克刚,对攻起来,精彩异常。看到兴起,陈家贵跟身旁的几个猪朋狗友说起自己学过武术,师傅是马料村的一个罗姓老人,声称是隋朝大将罗士信的后裔,身怀三拳四棍七套绝技。

  陈家贵本来打算做他最后一个关门弟子,可惜偷偷练拳被陈仁达发现了,挨了一顿打后被迫和罗师傅断了联系,最终只习得“开四门”“单兵救主”和“父子同拳”三套拳术的皮毛。

  几人大笑起来,打趣说陈家贵吹牛,会武术还能被老窦打,再说七娘沟这个名字这么奇怪,自己根本没听说过。

  陈家贵气不忿,正要以拳脚服人,身后一个声音怯生生问道:“你知道七娘沟?”

  陈家贵回头,就看到一男孩,十六七岁的样子,长得细皮嫩肉,花骨朵一般,明显不是本地人。

  “知道啊,怎么了?”陈家贵退出人群,靠近男孩说道。

  “能带我去吗?我可以付报酬。”男孩说道。

  “你还没成年吧?干嘛不找大人带你去?”陈家贵问道。

  “虚岁算成年了。父母不让去,我今天问了好多人都不认识这个地方,拜托你帮帮忙。”

  陈家贵自己还一身麻烦呢,根本不想多管闲事,可“不去”还没出口,刚才和自己聊天的彭勇已经凑过来:“我带你去啊。”

  男孩一脸期冀地问道:“好啊好啊,要多少钱,一百港币够不够?”

  “够了,够了。”

  彭勇这人陈家贵可太熟了,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去七娘沟,明显就是老毛病犯了。大概是想把这男孩带到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然后要求加钱,否则就把人丢下之类。

  陈家贵一把把彭勇推到一边,怒道:“你是不是皮子痒了,在我面前都敢干缺德事。”

  “开个玩笑都不行吗?”彭勇撇撇嘴,自顾自看电视去了,陈家贵转向男孩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钟凌云,凌云之志的凌云。”男孩道。

  “明天早上七点,你到这里等。”陈家贵说道。

  “我能在你的录像厅看电影过夜吗?”男孩又问。

  “为什么?”陈家贵问。

  “我是偷跑出来的。”

  陈家贵劝男孩赶紧回去,别闹了。结果这男孩看着挺好忽悠,脾气倔得很,陈家贵不同意就要找别人。大晚上的,陈家贵也怕出事,只得说:“呃,我还是叫人换点适合小孩的电影吧。”

  第二日,陈家贵从家骑着摩托车过来,远远就看到钟凌云在富贵录像厅门口左顾右盼。

  “上车。”陈家贵拍拍后座。

  陈家贵扶好把手往后一瞪,吓得刚坐稳的钟凌云险些滑出去。钟凌云显然没有坐过摩托车,整个人十分惊慌,身子紧紧地贴在陈家贵的后背上,手则死死拽着陈家贵的皮带。

  摩托车在小路上颠簸了一个多小时,然后在半山腰停下,陈家贵说:“骑不上去了,下车走路吧。”

  钟凌云没缓过劲来,还拽着陈家贵的皮带。

  “松手,你快把我的裤子拽下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钟凌云脸唰地红了,很是难堪。

  陈家贵地上捡了两根棍子,递给钟凌云一根,敲打着地面朝前走去,“这个村子在深山里面,平时很少有人来,搞不懂你为啥一定要来。”

  “嗯,一定要来。”钟凌云没回答陈家贵的问题,反而给自己打气。

  两人小心翼翼前行,像是印证陈家贵的话一般,树木愈发茂密,遮天蔽日,路渐渐不成路,淹没在杂草丛中。两人翻过一个山坡,蹚过一条浅溪,又走过了不知多久,陈家贵突然指向不远处高低起伏的绿说道:“好像已经到了。”

  钟凌云茫然愣怔,因为他看得出,这个村落荒废已久,已无人气。在过去漫长的岁月里,植物肆意蔓延,榕树的根吮吸着墙壁,长出遒劲的肌肉。藤蔓攻城略地,吞噬一切裸露的表面。巨树顶破屋顶,残砖碎瓦散落地面,被树根草根分裂,碾作泥土,化为尘埃。

  钟凌云寻着脑海中残存的记忆,仔细辨认着这些房屋,然后走到深处的一间前站定。斑驳失色的木门半敞开着,里面有一张歪斜的方桌,桌上几只碗,位置摆放得很随意,就好像主人家吃饭吃到一半,临时有事出门,办完还要回来蹭热把饭吃完。

  “人都到哪里去了?”钟凌云喃喃自语道。

  “走了呗,看样子至少十年没人住过了。”陈家贵说道。

  “自己走的?”钟凌云问道。

  “不然呢,还能是花草树木成了精,赶走他们不成。”陈家贵想想问道:“你想找谁啊?”

  “我一个朋友。”钟凌云说道。

  “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陈家贵问道。

  “不知道名字。”钟凌云说道。

  “那能是你朋友?”陈家贵懵了。

  “是我朋友,最好的朋友。”钟凌云坚持道。

  “那就算是吧,你别乱跑,你等我一下,我去那边逛逛就回来。”

  陈家贵说完往另一个方向走去,过了半小时回来,看到钟凌云钻屋里去了,不知道在翻找什么,被陈年老灰呛得直咳嗽。可能是动作幅度太大,也可能危房早已不稳,屋顶突然发出响声,瓦片震颤,眼见就要落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陈家贵冲进来,拎住钟凌云往外跑。就这会工夫,钟凌云还不忘从床板上拿起一把弹弓,上面的皮筋一碰就老旧脱落了,光秃秃剩下一根丫杈。

  两人前脚才踏出门槛,房屋就在眼前变成废墟,陈家贵想想后怕,差点被这小孩一百港币买了狗命,“刚才你拿这个做什么?真的好颠!留着命,找人给你做十个八个不行吗?”

  “我给钱了,你服务态度怎么能这么差。”钟凌云还算镇定,拍着身上的灰尘说道。

  “我宁愿不要你钱,真是气死老子了。”陈家贵发泄完,抬头看看太阳的位置,说道:“走吧,回去还能赶上饭点。”。

  下山时,钟凌云问陈家贵刚才去哪里了。陈家贵想想又生气了,说他去罗师傅的家,结果他这个身怀绝技的师傅,不仅没给他留下什么武功秘籍,就连之前说的神龛后的机关也是假的,里面根本没有什么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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