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1987(2)
如何在你心窗一角
朦胧呈现我的爱
纵是骤晴骤雨尽管昏昏暗
祈求在你窗外徘徊
——《倾心》Raidas 1987
罗镇东坐在泳池边的躺椅上,接过管家钟叔递过来的毛巾,擦拭发梢上的水珠。罗伟杰站在太阳伞的阴影外,顶着正午阳光,静静等待罗镇东问话。
“昨天,惠茹在你岳父面前说,你们夫妻情重,不想两地分居,是吗?”
“我没让她这么说。”
“这么说,你不想回香港?”
“自然是想的,但不是现在。”
“哦,深圳有进展?”
“应该快了。”
罗镇东表情稍霁,说道:“太阳烈,别站着了,回去好好和惠茹解释。”
罗伟杰根本没法解释。
回到卧室,蒙惠茹责问罗伟杰:“昨天爸爸都答应我立马调你回来,怎么今天又变卦了呢?不会是你自己有什么旁的心思吧。”
罗伟杰叫她不要胡思乱想,再等等。自然是说不通,罗镇东不想调罗伟杰回来,但嘴上只会说孩子大了自己做主,商量好了告诉他就行。蒙惠茹哪能看得透,人前一脸慈父样的罗镇东,只是一个劲地跟罗伟杰闹。
罗伟杰无奈,伸手想揽人入怀,奈何蒙惠茹天生不是个乖顺的,像只受惊的小兽,毫无章法地推搡挣扎。罗伟杰怕伤到人,到底不敢用力,一拉一拽,两人齐齐倒在床上,一时愣住,寻思片刻后,默契地以另外一种战争达成谅解。
平息后,罗伟杰轻抚蒙惠茹濡湿的鬓发,温柔道:“好了,别闹了,我真的是为了工作。”
蒙惠茹在耳畔呵气如兰,“罗伟杰,比你有钱比你能干的男人多了去了,别不识好歹,你不陪我,有的是人陪。”
“知道了,下周五办完事就回香港陪你。”罗伟杰起身,打开衣柜,开始收拾行李。
蒙惠茹从后面抱住罗伟杰的腰,扯了扯最里面那件无袖柳钉牛仔衬衣,说道:“穿这件陪我去见小姐妹,明天一早再去深圳。”
深夜,兰桂坊维纳斯酒吧,灯光昏暗迷离,空气中弥漫着酒精和汗水混合的气息。
舞池中,蒙惠茹比聚光灯耀眼。酒红色吊带和低腰牛仔短裤紧紧包裹着她傲人的身材,中间露出的半截腰肢,灵活堪比水蛇,随着强劲的节拍,和男男女女扭在一起。
中央的领舞台上,有一健硕男人,身穿皮裤,半裸上身,任由汗水在块垒分明的肌肉上流淌。他的头发凌乱,唇角轻扬,动作精准地落在每一个鼓点上,也落在下方每一颗骚动的心上。
男人抛下一个媚眼,蒙惠茹身旁的小姐妹便笑得花枝乱颤,凑着蒙惠茹的耳朵说了几句,然后突然架住蒙惠茹,一下把她举到领舞台上。蒙惠茹猝不及防,险些往后跌倒。领舞的男人脚上动作不停,一手揽住蒙惠茹的细腰,短暂地对视后,开始引着她随节拍舞动。领舞台很小,仅容一人活动,此刻两个人脚抵着脚,肌肤触碰肌肤,姿态叫人面红耳赤。
罗伟杰坐着不远处的皮沙发上,桌上摆着一杯色彩斑斓的鸡尾酒,无视眼前的一幕。
罗伟杰曾经被蒙惠茹的自由洒脱吸引了,有过这么一瞬,都快生出这样也行的念头。而此刻,他面冷心冷,没有嫉妒,没有愤怒,甚至能计算出这段半推半就的婚姻能带来的好处。罗伟杰不知该为自己的清醒高兴,还是为自己的麻木悲伤,只觉内心犹如旷野,无比荒凉。
蒙惠茹跳累了,摇曳生姿地走过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搂住罗伟杰的脖子,顺势坐在他的大腿上。
“先生,一个人呢?要不要与我共度良宵?”
罗伟杰盯着蒙惠茹的眼睛,使劲寻找,却只看到空洞洞的瞳仁,里面什么都没有。
蒙惠茹没有等到罗伟杰下一步的动作,有点失望地娇嗔道:“要不要嘛?不要我找别人咯。”
“你很享受这样?”罗伟杰平静地说道。
“老公,刚才都是小姐妹乱来,我又不敢玩真的。”蒙惠茹委屈说道。
罗伟杰当然知道蒙惠茹不敢乱来,多情在豪门又不是什么缺点,认真才是。他正欲开口,蒙惠茹就吻了上来,凶猛得如同一只野兽,张开血盆大口吞噬罗伟杰。
四周尖叫口哨声一片,有个声音在说:“蒙家小小姐的眼光真是越来越挑剔了,勾仔都好极品。”
凌晨五点,罗伟杰把烂醉如泥的蒙惠茹放到床上,拎起收拾好的行李箱,叫车往罗湖口岸驶去。
方正集团的内地新厂正式落成。上午九点,一宿未眠的罗伟杰恭恭敬敬站在方永诚身边,迎接前来观礼的贵宾。
吉时一到,锣鼓喧天,一支披红挂金的舞狮队伍,从新工厂正门冲出。两两组成的狮子,你追我赶,前后左右舞动一番后,靠近中央4米多的高杆。其中最威武的红狮,做了几下擦角动作后,“狮头”一跃而起,顺杆儿爬。“狮尾”紧随其后,配合默契,顺利登顶。有一老者声如洪钟,喊道:“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紧接着,上方伸出一米长的铁杆,一头挑横幅卷轴,一头绑生菜青挂,“狮头”一抖,嘴巴张几下,把生菜撕碎向四周抛洒。老者喊道:“天女散花,遍地生财!”
下方有人扶着高杆转动,撑着“狮头“靠近横幅卷轴,轻轻一扯,卷轴散开,横幅垂落,上面的金字一一显现出来,老者喊道:“方正集团,开业大吉!”
整个表演行云流水,气势磅礴,由佛山赫赫有名的黎家狮完成。头开得好,随后的剪彩、发言、合影等环节同样顺利。仪式完成后,罗伟杰将刚才的老者引到方永诚面前,问道:“方总,您还能认出这位故人吗?”
方永诚摇头。
罗伟杰又道:“方总,您再想想,四十年前您父亲带您看的那一场狮王争霸赛,冠军得主正是眼前这位黎有常老先生。”
方永诚心中一惊。虽说有名有姓找个人不难,但自己不过随口一提,罗伟杰就能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把人带来,着实用心,又不显谄媚。这待人接物的手腕在商场上足够拿捏人心了。
他握住黎有常的手,又仔细辨认了一番,惊喜地说道:“黎老先生,你是我小时候的偶像,我这辈子都记得你在梅花桩上的一跃。”
黎有常说道:“老了,老了,都在家含饴弄孙了。您这个助理,真是太能干了,三请四请,非要让我来。他说有人想见我,我还不信,您这个大人物,我这真是,哪敢啊。”
方永诚说道:“他不仅仅是我的助理,也是我的干儿子。”
黎有常两眼一眯,呵呵笑道:“倒是个孝顺的。”
方永诚今天是真的高兴了,之后的酒宴上,方永诚频频举杯,到最后已经是彻底不省人事。罗伟杰把方永诚放入车中,和司机一起送他回去。
经过一段土路的时候,罗伟杰小心翼翼给方永诚枕着头。突然,方永诚睁开眼睛,对罗伟杰说道:“小子,我方永诚不让你白忙活,后面还你个大礼。”
第二日早晨八点整,成千上万的工人涌入新厂,训练有素地往机器前坐下,一瞬间所有机器轰隆隆地运转起来了。罗伟杰立于二楼看台,正打算好好欣赏眼前的一番景象,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他。罗伟杰回头,是之前一起搞工程的刘工,一开口就叫罗伟杰交接工作,说方永诚让他后面不用过来新工厂了。
罗伟杰如遭雷劈,在脑海中思索许久也没有发现工作有什么失误,心想莫不会是方永诚要卸磨杀驴吧,但又觉得下手似乎有点太早。刘工又喊了一声罗伟杰,罗伟杰也不敢再耽搁了,把剩下的工作一一转过去。
下午交接完,罗伟杰失魂落魄地走到方永诚的办公室前,还没敲门,就听里面喊道:“进来吧,伟杰。”
“时机刚刚好。”方永诚案前泡茶,顺手给罗伟杰递过来一杯说道。
“干爹,什么时机?”罗伟杰满脸憔悴地问道。
“第二泡,口感正好。”方永诚说道。
罗伟杰面色又难看几分。
方永诚捡起手边折扇,轻轻一敲罗伟杰脑袋,笑道:“你这几百个心眼,叫你不用管工厂的事,是不是想歪了?”
“没,干爹。”罗伟杰低头饮茶,掩饰尴尬。
“你是不是忘记了,姓罗的叫你来深圳是干什么?”
“没忘,考察内地房地产市场潜力。”
“你考察清楚了吗?”
“有潜力,没时运,考察清楚也参与不了。”罗伟杰无奈地说道。
方永诚又敲了一下罗伟杰的脑袋,“这不,你的时运来了,我不得不让你空下来,着手新的业务了。”
“干爹,你又有什么新的业务让我做?”罗伟杰问道。
“不是干爹的新业务,是你亲爹的新业务,有个消息你可以分析下,今年年底,罗湖区将会拍卖核心地段的土地。”
罗伟杰兴致缺缺。内地房地产的潜力谁都心知肚明,早在五六年前罗镇东就开始为一家名为中轴地产的内地企业提供资金,支持其在深圳进行商品房开发。
两家企业合作建成的第一个住宅小区,一共547套商品房,每平米均价高达两千多元,几乎达到普通深圳居民一年半年的工资收入。价格如此高昂的住房在短短一周内销售一空,最终的收益罗氏与中轴地产二八分成。
商人逐利,说满足是不可能的。但罗镇东苦于内地的土地开发法规不甚明晰,港资极少能独立承接,只好以这种“补偿贸易”的名义悄然继续。
罗伟杰空有抱负,却无法施展,根本原因也是在深圳他无法参与房产开发,只能做个监督资金流向的闲置罢了。
“你这什么表情?”方永诚继续说道:“这次港资地产应该可以直接参与竞拍,不必借壳。”
“真的?”罗伟杰问道。
方永诚不置可否,自顾自说道:“另外,我还听说土地竞拍现场缺一个趁手的拍卖槌,这些你岳父应该最有经验了。都是些小道消息,有没有用你自己看这办。”方永诚说道。
罗伟杰起身,朝方永诚深深地聚了一躬,说道:“干爹,虽然当初来找你是走投无路,不知道你怎么看我,但是我心里边是真的把你当父亲。”
“我知道,就算是为了故人,我也会把你当儿子照顾。”方永诚说道。
“如果我跑去参与这次土地竞拍,您这边的事我可能一时顾不上。”罗伟杰歉疚地说。
方永诚像听了什么笑话,笑得茶台轻颤,他说道:“我方永诚,从来不担心长脚的会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