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流沙,刹那芳华,茫然飞花六十载,此刻相思古墓唯有唐云与杨柳二人,他仍如十七八岁的翩翩少年,每逢甲子,入茧重度年华,可谓不死之躯,而杨柳虽具相思真气,可保容颜不老,依旧二十出头的天仙之貌,终是耄耋之年,行将就木。
正值夏秋交际,枫叶微红,百木青绿,花草香淡未散,相思同命树上依偎着一白一青两团身影,杨柳斜靠在唐云肩上,气息正如眼前的落日残霞,逝水之中一纸寒烟,两人静静看着月升日落,此消彼长。
前者将一件长裳盖在她身上,“天寒了,我们早点回去吧”;
后者却双手搂着左臂,几分撒娇道,“师兄,今晚我们就如往常一般,以枝为席,以叶作棉,顺便给我讲个故事吧,就像从前一样”;
唐云轻轻笑道,“都快百岁的人了,还和小孩子一样,说吧,想听什么故事?”;
“嗯......,就是在你描述的世界里,云与雪的故事”;
他惬意的调侃道,“我记得这个故事你一听,就会昏昏睡去,我的肩膀也会酸痛几日,还是讲给别的吧”;
“但我现在就想听这个,我想知道最后他们怎么样了”,于是唐云便继续讲起了那个故事:
云与雪在一个学堂盛会偶然相识,之后他们去吃饭,渐渐成为了好朋友,共同确定了想去的大学,游历天下,尝尽美食的目标,他们一起去游玩,从相遇到相知,再到......
两人相处久了,可谓无话不谈,得知雪在她六岁的时候,母亲因病去世,后来父亲娶了后妈,因其工作忙,便把她完全交给了后妈,她九岁那年,陪自己一同长大的狗也不在了,中途几次离家出走,最后不得已把女孩送到其姑妈家,便是云所在的城市。
一次云和雪趁着假期相约一起去爬山,林中草木茂盛,空气清晰,没有城市的喧闹,两人追逐嬉闹的跑到溪水边,见旁边有一木筏,便要男孩拉着她的右手,自己想试一下匍匐水面的感觉;
女孩身体挺直,借助云的力量,缓缓往溪水倾斜,他便侧身紧紧拖着女孩的手腕,“再往下一点,我的手就要碰到水面了”;
男孩担心她会掉进溪里,只慢慢往前挪了一点,“好了,别再往下了,不然就掉水里了”;
雪轻快道,“放心,我很轻的,不会掉......,啊”,说话间她左手用力往水面一勾,蓦然脚下一滑,身体腾空向溪中坠去,云见此猛的往回一拉,旋即松手,两人身体仰面交叉而过。
等反应过来,女孩跌坐在木筏上,男孩却侧身跌入了溪里,挣扎了好一会才站起身来,溪水浸到他腰间,雪娇笑着问他,“为什么我没事,你却掉河里了?”;
云将脸上的水花抹去,嬉笑的伸出手道,“因为反作用力,我把你拉回来,同时也让自己洗了个免费的澡,似乎不亏”;
“哦,那如果刚才前面是万丈悬崖,你还会这么做吗?”;
男孩故作犹豫,“会啊,这是下意识吧,根本来不及思考,不管前面是什么,我都会把你拽回来”;
女孩灵眸一转,也伸出手拉他上来,就在他即将上岸时,雪猛的冲了过去,就这样两人又掉进了溪里。
望着湿漉漉的雪,嘟起嘴,“怎么样,这溪水味道不错吧”;
她看着对面,欢快的大笑起来,“嗯嗯,溪水有点甜,但你知道这叫什么嘛”;
“一对落汤鸡”;
“不是,这叫有难同当,携手同行”,波光粼粼的溪水中,两人深深的亲吻在一起。
中秋过后,男孩知道女孩的生日将至,早早就开始精心准备,他买来食谱与手工艺教程,重复着尝试,待到女孩生日那天,云亲自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其中就有她最喜欢吃的鱼,因为云自己不喜欢吃鱼,所以在之前对做鱼一窍不通,随后不断尝试,半月内,死在他屠刀之下的,没有一百,也有五十;
见女孩非常喜欢,随即又送给她一个礼物,那是男孩花了很久,失败了二十几次才以彩色珠子,用线穿接而成的小狗,且告诉女孩,狗的耳朵可以上托下垂,分别表示你开心与不开心,旋即将两只耳朵托起,“我希望它永远是这种状态”......
转眼又是一个冬季假日,窗外漫天雪花,大街小巷,粉装玉叶,浩然一色,男孩正坐在一个叫“一杯天意”的奶茶店里,这是他们经常来的地方,此刻也在等女孩到来。
片刻后,一个穿着白色长袄,带着围脖与保暖帽的女子,似雪中仙子,她推开门帘,跺了跺脚,一眼便看到窗户旁的云,她抱着一个长盒子自然的做到对面,见桌上空空,“咦,你还没点奶茶”;
男孩帮忙轻轻拍去其两肩的落雪,说了句,“不是看你还没来嘛,我现在就去点,老规矩?”,雪点了点头,他便来到柜台点了奶茶,分别选择“3号”与“7号”杯,这是他们的幸运数字。
等云回到座位,她将长盒递给云,古灵精怪道,“嗯......,这是送给你的生日礼物,本来.我是想留下来,与你一同度过后天的日子,但是我姑妈他们都买了晚上的机票,所以......”;
男孩倒是轻快的接过礼物,漫不经心的笑着说,“没事,重要的是有礼物,我能现在拆开看看嘛”;
她立马伸手夺回,“不行,等你生日那天才能看”,旋即试探的问道,“不能陪你过生日,你真的不生气?”;
眼珠转了转道,“这有什么可生气的,以后加陪奉还就好”,谈笑间,点的两倍奶茶被端上,两人一如既往先看纸杯上的古风画境与匹配的句子,同时心领神会将奶茶递给对方。
云的是一个背剑的白衣侠客,似深情望着清冷的寒江,上写: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卦不可算尽,畏天道无常——不可强求;
雪的是一个娇美的女子,她站在雪中阁楼之上,似要一跃跳下,楼下一辆马车正飞驰而来,再看上面所写,男孩见此眼眸一凝,心中略显不安,就建议她换一杯;
女孩拿过看了一眼,上写:倾城一笑只为君,一笑倾城乱君心——红颜落花,“这两句不是挺好的,我就要这杯”......
两人聊了许久,才依依不舍的分别,看着雪消失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中,他抱起盒子离开;
云生日那天,他按约定拆开礼物,那是一只白玉箫与精美的贺卡,上有月牙与雪花雕状,七孔,长一尺四寸,下有二十一公分的银色长须,其名为:风花雪月,随后接连收到三个蛋糕,其中两个是女孩送的,一个没有留下任何字眼。
男孩没有想到的是,年后女孩与家人去滑雪,中途几日都没收到她的消息,男孩就打电话过去,不料传来的竟是雪在滑雪途中,不幸被失控的车辆撞到,最后抢救无效......
唐云讲到这里,声音不由变得嘶哑,潸然泪下,这次杨柳没有睡过去,而是帮他擦去眼泪,亦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指着东方微红说道,“师兄,我想爬到最顶端看看日出朝霞,可以吗?”;
他点头道,“嗯,我这就带你去”,杨柳却坚持要自己爬到顶尖。
眼前这大树枝繁叶茂,高十丈有余,唐云只得紧跟其后,小心翼翼的护她周全,等到达顶端之时,天边也露出了小半红脸;
她坐到一个分支上歇息,望向远处,“我们还是第一次爬到这么高的位置,原来从这里看去,千山万水尽收眼底,气吞山河”,突然站起身来,对着远方大叫,“啊......”;
陡然树枝一摇,唐云吓得慌忙抓住她的手臂,生怕她掉下去,杨柳也连忙一手扶住树枝,转眼间发现这树干上竟刻有凹陷的字迹,仔细看去还清晰可见。
相思经录第四层功法,许生死,所谓化蝶双飞,问情何物,生死犹许,生也许,死也许,世世许......,此功已成,可去凡胎,幻化成蝶,比翼双飞。
杨柳抚摸着字眼,缓缓道,“这应该是第三代祖师的爱人所留,祖师死后,他苦坐这相思同命树上二十年,以所学武功悟出相思经录,最后亦是在这里郁郁而终,第四层功法应该也是他临死所悟吧,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红日东升,唐云背着杨柳浮立在树间顶端,俯看群山,万籁俱寂,大地朦胧,如同披上一层银灰色的轻纱,少许飞鸟划破天际,荡起片片涟漪,红彤彤的霞光照射在两人脸上;
杨柳下巴贴着肩膀,轻吟道,“日出雾露馀,青松如膏沐。这朝阳真美,无始无终,永无止境,师兄以后你一个人,也要和它一样,时刻灿烂似火,风光依旧”;
后者忍痛说道,“傻丫头,我怎么会是一个人呢?古墓不还有你嘛”;
“嗯,如果第四层功法是真的,我好想陪你一起走下去,就这样无穷无尽;日出东方隈,似从地底来。历天又复入西海,六龙所舍安在哉?”;
她像小孩一样,轻轻搂住唐云的脖子,平静的说道,“师兄,我有点累了,你能吹奏首曲子哄我入睡嘛”。
前者紧要牙根,“嗯”了一声,取出腰间系的风花雪月,一手扶在后背,一手抬起玉箫,萧声悠长而出,风起江水寒,雨落心涟漪,后者气息越来越弱,转瞬而逝,环扣的双手却仍未松动,天边渐渐变亮......
后者为她梳妆画眉,带上花冠,把其打扮的十分漂亮,密封石棺,在他将古墓封死后,也平静的躺入一旁的石棺中,棺盖一合,缓缓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