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吕绍清和曹雪阳催着吴承天再次来到北里的时候,北里门口都已经围满了人。之前无论是曹雪阳还是吕绍清的态度都已经让吴承天看到了后世追星族的影子,然而当看到北里门口围满的黑压压的人群时,吴承天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是低估了公孙大娘这个名字在这个时代的影响力。
“这怎么挤得进去?”吴承天显然被眼前这阵仗可吓住了,在他还是程琛的时候可没追过星,只是有看过各种踩踏事故的新闻,他可不想成为这种事故的受害者。
“没事,我只要气势放开,带你们两个冲进去还是不难的。”曹雪阳看着眼前的人群,一只手已经摸到了背后的长枪上,有点跃跃欲试的样子。
吴承天被曹雪阳的这个样子有点吓呆:“不至于吧,将军?你这气势放开会不会伤到人啊!”
曹雪阳一边正在人群中仔细的打量着什么,一边回说:“直接伤不到,但是强行推开人群难免会造成踩踏,我尽量挑一些市井混混和游手好闲之人集中的人群。”
“别!曹将军,用不着那么麻烦,这不是还有我吗?您难道忘了,这长安可还有我吕某人都进不去的地方吗?且跟我来!”吕绍清调转马头往旁处行去,吴承天虽然不知道吕绍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见曹雪阳毫不犹豫的调头跟了上去,吴承天自然也只好跟上。
吕绍清这一走还走得真远,绕了将近两条大街后,来到了一个挺气派的大宅子前。吕绍清下马来到大门前叩了叩,半天都没动静。吕绍清也没有半点着急的样子,继续叩门。直到叩到了第八响的时候,里面终于传来一个苍老声音问道:“谁啊?”
吕绍清在外面答道:“我,吕绍清!”
听到吕绍清的声音,里面的动静似乎快了点,很快就将这大门给打开了,露出里面一个头发苍白的老妪,脸上还带了些许高兴的样子,连声招呼着:“哟、哟、哟,这是什么风将吕大郎吹到我们家院子里来了,只是今个尚早,姑娘们都还歇着呢——”
一听这话,吕绍清连忙将老妪的话题给打断道:“祁婆婆有心了,吕大娘在吗?”
祁婆婆说:“在的,在的,我帮你去喊她。”边说边带着三人牵着马进了大门,只不过在曹雪阳的那一身盔甲上多看了几眼。因为去相府的关系,曹雪阳可以说是全身披挂,一身天策府将军的行头。可没有人穿这样去逛窑子的,特别她还是个女的。不过可能吕绍清的面子大,那老妪也只看了两眼,问都没问就将三人带了进去。
这时里面已经传来人语声:“婆婆,这个点谁来了?”
祁婆婆扬声回答道:“是吕大郎!”
“哟,吕大郎今日怎么来得这般早啊?不是说最近跟天师要——”人未到声先至,一个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带着一股香风袭来。她话说到一半,看到吕绍清身后的曹雪阳和吴承天两人后就住口不说了。
倒是吕绍清此刻正好将自己过来的目的说了出来:“今日公孙大娘入了城,就住在北里,外面已经人山人海围满了人。我今日过来是想找吕大娘讨条路。”
“公孙大娘来了?!”这中年妇女的大眼睛都瞪圆了,“你不早说,那还杵在这里干嘛,走啊!快、快、快,还要多谢吕大郎,今日要不是你提醒,我怕就是睡过去了,可错过了大事!”
说着女子抓起吕绍清的袖子就要往前走。
吕绍清有点无奈的说:“我们的马还没放呢。”
“多大的事。赵大!来帮吕大郎他们把马带到马厩去。”女子大声呼唤着,很快就过来一个仆人帮三人把马牵走了。
有女子带着,三人很快就横穿了这个宅子。这时吕绍清才有时间在吴承天边上解释起来:“北里最早就叫平康里,因为这个坊就是平康里,太宗时就把烟花之地圈在了这里并没有一个正式的名字。但太宗走了都整一百年了,平康里都变成了北里了,那些得了善终又不曾有贵人看上的就在北里旁边买下了这个宅子。这里住着的基本上都是跟北里沾亲带故的。就说方才那个祁婆婆,本名叫祁云清,高宗时期北里的头牌。玄宗还未登基来长安时可以说次次都住她那里,现在也就我们这些人知道她了。”
听到这番话又让吴承天对于吕绍清的印象又有所改观。在吴承天印象里,他一直觉得吕绍清应该是属于那种纨绔子弟,长安地头蛇的味道。有个高力士这样的爹给他撑腰,在长安哪里都应给他面子才是。事实也是如此,吴承天一到京城第一天这吕绍清就带他去逛妓院,还住在妓院里。他倒没想到吕绍清居然对于寻常人都看不起的妓女没人任何歧视不说,还会为她们的遭遇感到不平和同情,在这个时代算是难得可贵的品质了。想来也正是吕绍清的这种特质才让这些风月场所的女子对他与寻常人不同。
吕绍清自然无从得知吴承天的内心活动,继续说着:“所以这里也算是北里别院了,自然有一条不为人知的暗道可以直通北里内部。”
前面当先的女子还真不拿吕绍清当外人,暗道入口和出口都是某位女子的闺房,帷帐下的被子里明显还有人在酣睡。女子似乎在北里也颇有地位,遇到的人都纷纷跟她行礼打招呼。从这些人打招呼的称呼中,吴承天大概知道了这名女子叫“婉娘”。当然,打招呼的对象自然肯定也少不了吕大郎。
在婉娘的带领下,他们这一行人应该是已经进到了北里内部。吴承天其实也来过一次,只是北里太大,那天又晚,他对于眼前的场景还是没有多大的印象。越往前走,他们遇到的人也慢慢多了起来。前方似乎有什么重头戏,不仅出入的人员非常多,吴承天还看到一些类似搬舞台道具的人从他们面前走过,还有装着奇装异服的,以及不少涂脂抹粉穿着异常单薄的异域舞娘。这些人再忙看到婉娘时都会停下来打招呼,而婉娘则是随意的挥挥手,径直往里走去,直到碰到了一个和婉娘类似打扮的女子,只是这名女子显得更年轻也更好看一些。
这名女子看到婉娘似乎有些惊喜,小跳了一下,几步纵跃到婉娘跟前说:“姐,你怎么来了?”
“我能不来么?!公孙大娘来我们北里住下了,这么大的事都没人通知我一声!看来真的是人走茶凉,我刚从北里调到别院去就没人把我当回事了!”婉娘语气里的那股酸味隔着老远都能闻到。
称呼婉娘为“姐”的那名女子却拿袖口捂住嘴“哧哧”笑了起来,然后甩开袖子牵起婉娘的手说:“哎哟我的姐啊!我现在都快忙炸了,您就别在这里给我耍花枪了。这里的人谁不知道你的规矩,没过未时谁敢去扰你好梦。除了吕大郎,谁敢这个时候去叫你?姐你来得正好,正好帮我安排安排这人手,我真不知道这公孙大娘表演有这么大的阵仗啊?!听大娘说还只是一个初登场,先试试感觉,还不是正式表演呢。我可是知道,当年大娘在京城表演那场可是姐一手包办的,姐,我的亲姐,你就快来帮帮我吧!”
“那还堵在这里干什么,我们快进去啊!你起码得让我见见正主,看看大娘这次到底提了哪些要求我才能做事啊?!”婉娘做事颇有雷厉风行之势,举步当先就往里走,吴承天等人也乘着这个机会一起跟了进去。
里面是一个不小的空间,但此刻密密麻麻挤满了人,显得比较拥挤。有一群人蹲在那里像是在组装什么道具,有的则坐在那一排靠椅上化着妆,还有的则直接当着众人的面换着衣服。这其实不用吕绍清介绍,吴承天已知道这个地方是用来干什么的了,因为这里的场景像极了各种现场演出的后台。
果然,吕绍清在一旁介绍起来:“这里是北里‘千娇百艳楼’的后台,顺着右侧顶头的那截楼梯上去就是‘群芳斗艳厅’,北里有大型表演的时候才会用到那个舞台。我们现在所处的这栋楼和我们昨晚去的并不是一个地方。这‘千娇百艳楼’虽然比不上兴庆宫的天下第一名楼——‘花萼相辉楼’,但其实都是同一名家毛顺大师设计的,‘花萼楼’里面一些独特的设计这里都有。”
“毛顺?没听说朝里哪个将作大匠是个名字的啊?”这时一旁的曹雪阳插嘴说到。
“毛顺大师不是大匠,没有官身的,就是一般的寻常匠师。但是他的设计非常独特,特别是对光照的运用,完全超出了常人的想象,效果非常得好!在这个圈子里很有名的!”吕绍清解释说。
就在三人说话的功夫,走在最前面的婉娘已经和公孙大娘搭上话了,而之前和婉娘搭话的女子则站在婉娘的身侧作陪。
公孙大娘脸上化着淡妆,发型是高耸的峨髻,这发髻还有好听的名称叫双环望仙髻,又叫飞仙髻。髻前饰一小孔雀开屏步摇,髻上珠翠如星,双眉之间点着桃状红色花钿。眼若星辰、肤似白雪。身穿一袭湛蓝色裹胸长裙,一张大大的、薄如蝉翼的红纱搭在身后,牵出两条红色的丝带交叉系于高耸的胸前。公孙大娘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就有一种高贵与妩媚并存之美。单说这相貌绝不下于吴承天之前于兴庆宫殿前对杨玉环的那惊鸿一瞥。
对吴承天而言,美貌到在于其次,关键是公孙大娘身上那股不同寻常的花香味。就如同他能够无视身份的差距直视杨玉环一般,吴承天对这个世界的美女免疫力更强一些,因为在他内心里还是隐隐拒绝承认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人。所以就算他在广寒宫看见了超越人间绝色的仙女,内心其实也毫无波澜(其实初见时还是有那么“亿”点点的)。吴承天惊诧的地方在于公孙大娘身上那股特别好闻的花香味,这花香味很不寻常,让吴承天能够明显的感觉到自己思维更加活跃了,有点自己在彼岸时的感觉了,当然效果差了很多。能够有这种效果的花香,那肯定不是寻常的花了。吴承天不动声色的又看了看旁人,似乎没有人察觉这花香味中的异样。吴承天也就默不作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大娘,上次一别真是好久未见了。这次开锣戏是仅亮相还是来个压轴的?按什么个章程来准备?”
看到婉娘出现公孙大娘也是面有喜色地说:“婉娘?!真是想死你了,我来北里就是想找你叙旧的!哪知道京城这的人消息都这么灵通。我人没到消息都已经传遍了。我本想着低调过来,就跟徒儿在外面转了一圈,哪知道就黑压压围满了四、五层的人了,这还是我让徒儿进来找的林管事,才能够从偏门逃进来。现在该怎么办我也慌得很,我什么都没准备啊!这要是亮相,该走怎么个章程?真是愁死我了!婉娘,你说我该表演啥节目?”
婉娘闻言笑了:“你说话还是那么好听,像我这样一个过了气的管事也是给足了面子。大娘走南闯北,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我还记得当初大娘一人闯京城,那三百梨园弟子可没一个服气的,他们可都是根正苗红圣人教出来的,不都被大娘全部压服了。这可是梨园界近百年最为轰动的事了,作为亲历者,我如何不知大娘貌似柔弱,内心刚强,此刻心中肯定早有决断。不过大娘既然这么说了,我就抛砖引玉,略说一二。”
不熟悉婉娘的人只会觉得这话里带刺,显然公孙大娘不在其中,她非常熟悉婉娘的说话风格,只是含笑以对既不否认也没承认。婉娘则稍微顿了顿,又继续说:“四年前,圣人大寿,大娘在花萼相辉楼上那一舞绝艳京城,现在京城百姓依然赞不绝口。我看这也是大家一知道大娘来京了便蜂拥而至的原因。所以依我看,大娘还是表演一段当年花萼相辉楼上的那段剑舞,自可平息骚动。”
公孙大娘拉住婉娘的手,初时是笑盈盈的,说着说着又挂满了忧愁:“果然是我的好姐妹,想得都和我一样!有我在,剑舞不难,难的是琴师难得!当年可是有你找来的董庭兰董大亲自给我弹琴,现在上哪里去找他?”
婉娘装作嗔怒的打了一下公孙大娘的手背,笑骂道:“就知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呢!董大肯定是找不到了,他命不好,跟的人不对,两年前就被迫离京了。不过不就是琴师嘛,这次我亲自跟你伴奏,我去准备!”说完招呼着身边的林管事就出去了。
“真的?!那我可就放心了!”听婉娘这么说,公孙大娘脸上顿时露出高兴并伴随着如释重负的表情。显然找不到合适的琴师一直是她心中悬着的石头,现在总算放下了,让她安心了许多。
不过婉娘临走前也没忘了吕绍清,边往外走边跟林管事说:“吕大郎可是我们北里的贵客,但是后台这里人多手杂的,呆着这里也不是个事。这样吧,你一会让阿红带他们三位贵客去台下最前排的位置就座,没问题吧。”
林管事笑着推了一名正在公孙大娘身边候着的女子一把:“听见没,小桃红?这可是我亲姐,真正的大管事的话,还不快去办?!”
看这姐妹俩调笑,小桃红也“哧哧”笑了起来,点点头,她来到了吕绍清跟前,低下头,细声细气地说:“吕大郎,请跟我来。”说着就要领三人往外走去。
“等等!”身后公孙大娘突然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