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好不容易动了想传功的心思，孙老头还真怕这小子一走了之。

　　“我明儿就去找地儿，新房子租下来一定搬。”

　　周珣以为孙老头是想立马赶他走。

　　“我时日不多，你留下来就当是临终关怀，如何？”

　　孙老头脸上有淡淡的悲伤。

　　周珣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捡起上一刻被自己无情地扔在地上的黑布条，闷声道：“行，你还有什么要求，我都照做！”

　　若是不认识也就罢了，相处了三个月，实在于心不忍。

　　黑布蒙眼。

　　银白的月光瞬间消失，整个世界旋即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骤然之间，周珣感觉不适，本能的伸手想要扯掉黑布，孙老头的竹杖却呼的一下，抽在他的手背上：“不准扯下。”

　　“嘶！孙老头，你这下手也太狠了吧！”

　　周珣痛吸了一口气，甩着手叫道。

　　虽然眼睛看不到，但是，手背上火辣辣的疼，肯定是红肿了一大片。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给我绑好了。”

　　孙老头说得严厉。

　　周珣摸着刺痛的手背，憋屈不已。

　　“从此刻起，你只要记住，在这个院子里，你就是一个瞎子！”

　　孙老头说完，拄着竹杖往主屋走去。

　　“喂，孙老头，这黑布我得蒙到什么时候？你总不能让我以后一直这样蒙着眼睛生活吧？”

　　周珣一下子也不知道孙老头是在哪个方向，只是冲着空气喊道。

　　“我会告诉你什么时候结束。”

　　随着孙老头话音的落下，周珣听到主屋的门嘎吱嘎吱被推开，然后又砰的一声关上。

　　显然，孙老头已经进屋了。

　　周珣蒙着眼睛，皱眉。

　　然后，认命。

　　他傻傻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等自己慢慢适应了黑布蒙眼，这才摸索着去打水洗脸。

　　咣当……嘭嘭嘭……

　　原本轻而易举的事情，对此刻的周珣而言，却是难如登天，他也不知道自己踢飞了多少东西，被绊倒了多少次，终于磕磕碰碰勉强洗漱完。

　　刚开始周珣的心里特别烦躁，蒙着眼睛处处受限，处处磕碰受伤，什么都做不好，他恨不得马上扯掉黑布。

　　但，想想还是忍了下来。

　　既然答应了，他就当是一场体验了。

　　而且，真正做了盲人，才更加深刻理解了孙老头的难处。

　　长期处于黑暗中，又有几人能保持心态平和，不被黑暗侵蚀？孙老头这般性子，已经算是好的了。

　　周珣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平心静气后，耐着性子一点一点尝试着用听觉，嗅觉和触觉，认真感受周遭的一切事物……

　　他以前只知道瞎子行动不便，却不知道具体有何不便，现在，他对瞎子的世界，有了一个更清楚更直观的认知。

　　除了行动上的地狱模式，还有思想上的无限恐惧。

　　也不知道孙老头这些年是如何过来的！

　　周珣心中对孙老头更加怜悯了，之前的不忿，也早就消散了。

　　他摸索着回到西厢房，默默脱衣上床，即便睡觉，也没有拿下黑布……

　　主屋。

　　孙老头还没有休息。

　　他一直站在门边，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虽然看不见，但是，通过屋外的声响，他基本上能知道门外少年在做什么。

　　对方没有偷偷取下黑布，他明白自己的决定做对了。

　　这个少年，不管把他置于何地，他都能做到不慌不忙，不骄不躁的去面对，对于承诺的事情，更加不会去食言。

　　能够在临终前找到一个如此优秀的传承者，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咳咳咳……”

　　孙老头忽然捂嘴一阵猛咳，腥臭的黑血，从他的指缝喷了出来，本就苍白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再加上他现在那枯槁的形容，在银白月光的映衬下，还挺瘆人。

　　“必须得撑到我传下传承！”

　　孙老头喘着粗气，拄着竹杖爬上床塌，呼吸吐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延缓毒素侵入心脉的速度……

　　时间如沙漏，静静地流淌。

　　当当当……

　　五更时分，天边微亮，晨钟声按时撞响，同时也迎来了今年的夏至节。

　　周珣也醒转过来。

　　他睁开眼睛，发现眼前一片黑暗，同时也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蒙住了自己的双眼。

　　他下意识伸手想要去扯掉蒙眼的黑布，猛然想起了承诺孙老头的事情，本已抓到了黑布的手，在迟疑了两息后，无奈的松开。

　　双手一番摸索着起床穿衣穿鞋。

　　最后在身上上上下下摸了摸，感觉穿戴整齐，这才两眼抹黑的慢慢摸向房门，抽掉门闩，立于一侧，将房门拉开。

　　夏至清晨的空气带着丝丝凉意，驱散了一整夜的燥热，庭院中那满墙的凌霄花，把清香送入鼻间，令人心情不自觉变好。

　　嘎吱……

　　听到主屋传来的开门声，周珣微微侧首，朝着声音传出的方向开口：“孙老头，晨安。”

　　“今日夏至，我们吃凉面如何？”

　　云国夏至的习俗是祭神祀祖，吃夏至面，放荷灯祈福……

　　女子之间还会互赠折扇和脂粉等物，折扇用来扇风，散去体热所生的浊气，消夏避伏。

　　互赠折扇和脂粉，肯定是与周珣无关了。

　　他不信神，在这个世界也无祖宗，自然也不用祭神祀祖，而放荷灯祈福，需要等到天黑之后。

　　他又不太喜欢天黑后还在外行走。

　　吃凉面，自然也就成了他庆祝夏至节的唯一仪式！

　　“你自己看着办吧。”

　　孙老头拄着竹杖走到院子的桂花树下，坐在摇椅上，对朝食吃什么，并不是很在意。

　　一如往常，周珣给孙老头泡了一壶茶。

　　这已经成了两人数月之间渐渐养成的一种默契和习惯。

　　只不过，今日周珣是蒙着眼睛，行动不便，双手被烫了好几次，他在懊恼中，默默放慢了速度。

　　磕磕绊绊的做完两碗凉面，味道也有些差强人意。

　　面条半生不熟，咸味也太重。

　　周珣本以为孙老头会狠狠抨击他，让他重做，他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过了好一会儿，耳边都只听到对方吸面条的声音。

　　如果不是一起拌的面，周珣都要怀疑孙老头那一碗是不是更美味。

　　咚咚咚……

　　敲门声刚落下，周珣便听到了赵老的大嗓门。

　　“小周啊，是我，快开门。”

　　“来了，赵叔。”

　　周珣大声回了一句，然后深一脚浅一脚的往院门方向走去，沿途不小心踢到了石缝，还狼狈的摔了一脚，额头磕破了一层皮，渗出了血珠子。

　　又花了一点时间，他终于摸到了院门的门栓。

　　呼！

　　周珣松了一口气，用衣袖轻轻擦了擦额头上火辣辣的伤口，这才抽掉门栓，拉开了院门。

　　“怎么这么久，你……”

　　赵老在门口等得急，刚想问周珣一大早在捣鼓什么，抬头看到对方眼上蒙着黑布，顿时大惊：“你这眼睛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