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
午夜
“下笔千言,正槐子黄时,桂花香里
出门一笑,看西湖月满,东海潮来”
“万卷不如书在手,一生常见月当头。”
焦鸿读着这些诗,羡慕着诗中的那种状态,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可以放下这糟糕闹心的家庭生活,放下这繁忙违意的城市工作,放下这世间的一切,在江南春花秋月,夏湖冬雪,过着自由自在的耕读生活……
“哦,不对,是闲读生活。自己从小便反感下地干活,而真正干活的时候,也差得太多,常被亲朋揶揄。现在要回家种地,即使收入高,自己也不会干活。”焦鸿想着自己的情况,又细问自己:“读什么呢?”
“读四库全书,文史政法,遍阅儒道佛基督***经典,参透古今中外之变,能知过去未来人间诸事,即博学通达者。此乃我之理想!”焦鸿如此慷慨着。
接着,他问自己:“然后呢?比如说,你学了佛,然后呢?”
“然后?”焦鸿心里咯噔一下:“我没有想过然后!”
“如果学了佛,然后是不是该回到这烦人的世间来普度众生了?”焦鸿忽然想到这里,感觉不对。
“你学通儒释道基督***后,难道就继续赖在家里吗?”问着自己,焦鸿慌了,如同小时候要下地干活之前的感觉——那是逃避辛劳的懒惰心理在作怪。
自己在渝河市买了临湖的房子,把那里当成家,要“朝沧海而暮苍梧”,要清风霁月,要悟道修行,却忘了曾经所想“要高高山顶立,也要深深海底行”。
“你自认‘悟道’有些心得,却忘了烦恼即是菩提,她,你老婆,就是你自己的菩提啊!”焦鸿难受地拍着脑袋,不愿承认这个逻辑:“自己对工作中的同事领导等人尚思忍其不好,潜用术度之,对老婆这样的有缘人更当如此,应善意善行啊!维摩诘不也是居世修行吗?《圣经哥林多前书》不也说‘爱是恒久忍耐,又有仁慈’,‘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嘛!”
“在繁忙违意的工作中和在糟糕闹心的婚姻家庭中修行悟道嘛!”
焦鸿想到,自己在结婚之前,每每读书或者生活中有所感想,自以为悟道有得,便自诩在生死之深度,历史之长度,和世界之广度上已经臻于化境,或修养甚好。可今朝不曾想在一女人身上却捉襟见肘,忙于应付,不得其法。
“在尘世中修行悟道?你为什么不先想想怎么渡自己的妻子呢?怎么能让她不那样动辄生气呢?”焦鸿有点茫然了:“我好想连自己都没有渡到彼岸呢!”
焦鸿痛苦地揭穿自己:“你一直以为自己是真实的,其实那就是一种自我蒙蔽、自我欺骗。你自己内心一直想的就是逃避。就像年轻时要下地干活,你逃避的心理一样,你只是单纯地因为懒惰而看不惯这个世界的繁忙和不顺。你编织了‘朝沧海而暮苍梧’、‘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的语言体系,用它做成了一场骗局,形成自己的理想,欺骗了自己这么多年。而事实上,你却被你的知识和语言体系所障碍,丧失了生而为人的灵气。于是你不愿意也不想深究父母是如何考虑的?女人的心思到底是怎么样的?而仅仅是在夸大父母给自己的责任,在抱怨妻子脾气不好,在忧愁李渝不给自己机会,在遗憾松海市木青夕的失去。”
“他们是你的烦恼,也都是你的菩萨。你在世间修行,应该正好借他们的船渡到彼岸啊!何故一而再、再而三地弃船而逃呢?”焦鸿愧疚着。
他扪心痛斥:“其实,本质上,你就是想通过所谓遍阅经典、修行悟道来成为圣人,然后居高临下,指点江山,藐视众生万物。这种孤傲的心理,本身就是与天道的谦冲相违背的!你沽名钓誉、利欲熏心、心浮气躁、懈惰傲慢,如何能成为圣人?……”
焦鸿现在不怕以最刁钻最锋利的词刀来进行自我揭露、自我批判……
正批判着,突然,转念一想:“我他妈的又不是什么圣人!也不是什么佛啊,基督啊!也不打算拯救世界,我干吗要成为他们?我只是一个普通老百姓而已!我懒怎么了?我不满父母怎么了?我抱怨妻子和其他女人,怎么了?我还不能抱怨了啊?”
思及此,焦鸿眼眶里渗满了湿润的液体,他捂住自己疼痛的头,趴在桌子上,全身颤抖又扭曲地发出“啊……”的声音。
剧烈的疼痛感侵满了他的大脑,他一边感觉脑袋中充了气一般胀痛,一边像有千万条虫子啃噬着脑神经,丝丝瘙痒难耐。
“我懒怎么了?我耽误工作了吗?我不满父母怎么了?我不也诚心地千里跑回来,尽孝吗?我抱怨妻子和其他女人,怎么了?平常为了和平都忍了,难道自己一个人了,还忍吗?……”
焦鸿感觉脑中的疼痛感愈加地剧烈,赶紧平躺下,呼了两口大气,要把疼痛感呼出去。
一时睡不着,为了避免自己再想下去,他赶紧打开视频软件,搜了一部电影看了起来……
正看着电影,焦鸿突然意识刚才自己的那些埋怨,怎么用的是妻子的语言模式——“我……怎么了?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好?”
“怎么我自己也着了道了?”焦鸿苦笑着,继续看了起来。
焦鸿知道:现在当自己想到她会再挑剔毛病时,自己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吵回去。并用她说自己的话把她怼回去。以前的自己是能忍就忍的。可能,自己已经被她影响了,成了她。就像曾经被父母影响而忘了世界的本来面目一样。
虽然有警惕心,告诉自己不要被她负面的情绪和行为带偏,但不自觉地还是被带偏了。这或许就是家的影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