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了一句情话:你用目光亲吻着我。
又看到一句:你的目光在我的脸上轻抚而过,从此无眠。
他能想到的是木青夕可爱的脸庞,然后那影像就像闪动的水一样恍惚消失透明。
那天晚上,他刚看了《甜蜜蜜》,陈可辛用镜头把两个主角弄得就像漂在镜头流水上两个浮萍一样,乍遇乍离,离离合合,浮浮沉沉,所以特别能击中像焦鸿这样流浪漂泊的人。
不过焦鸿转而问自己:“你不算漂泊吧,你好像还是有温馨港湾的。”
是的,好像。
他自己答道:“在入土之前,应该一直都是漂泊的。就像,人这辈子都在孤独一样。”
漂泊和孤独可能都是人的属性。
但他很快想起:再过三个月就可以回家了。虽然那个家可能不是心灵的归宿。
家是什么?漂泊经年的他已经完全不知道了。
他已经在北方的京城工作三年。之前是在东部的松海市,再之前在南边的紫陵市,再之前在西部的沛丰市,全国东南西北转了一圈。本来不打算回家的他,觉得自己该回家了。
要回到家乡中景市。他想。
其实他并不是真的想回家,他只是尽义务,妻子在中景市工作,父母在中景市所辖的农村。
他可以方便照顾妻子和父母。
而自己虽然喜欢南方,那个呆过两年的南方城市—松海,喜欢那里的风景,喜欢那里的人,但他仍旧不敢去。不敢放下家里,直奔那里去,他怕负担不起,负担不起对以后万一父母妻子出现紧急情况,自己远隔千里,无法在旁帮助、最后导致事故的那份愧疚。
他怕有那么一天。
他想让妻子感觉好一点,例假来了,肚子疼时有人照顾,冬天冷,手脚冰凉时,有人温暖,有了孩子以后,他可以照顾,跟妻子一起分担照顾孩子的责任。
虽然,他很害怕跟妻子长时间在一起。
对于父母,他不敢完全地每天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因为他怕和父母的矛盾。生活习惯,思维习惯,消费理念的不同,导致的矛盾会大大地消耗亲情,他必须要跟父母保持一段距离。
当年他离家甚远,原因之一也是不想再依靠父母,不想听到父母对自己“不懂事”的指责,不想让父母把自己看成孩子一样来约束自己。
虽然生长在北方,现在工作在北方,家里亲人在北方,但他心里念着江南水乡,念着哪里的烟雨,念着那里的姑娘。就像他想从事文史科,却总在理工科行业里漂泊流浪一样。
粉红色的纸带上印着几朵白色的樱花,一条绳子拴在一头,挂在透明的圆球形玻璃上,再挂在墙的挂钩上。
这个银铃是他自己买的,曾经在松海市工作时那个女孩儿送给他的银铃已经丢失了。哦,不是丢失了,是在从松海回到北方时,他故意没带走,他想回到北方后就断绝掉那个女孩儿的思念,他想摆脱思念的束缚,获得自由。
这寒冷的冬夜,躺在被窝里,感到丝丝欣慰和缕缕心伤。欣慰的是,在她最美的年龄,自己遇上了她,接受了她的礼物;心伤的是没有勇敢地追求她,留下了怅然的遗憾,也给江南的印象多了一份阴霾和缠绵不开的浓雾。
他不记得江南有多少朗朗晴天。
但他本来喜欢的就是那江南的阴雨,那绵绵的黛山柳水,朦胧中的烟波画船。
虽然那里的水也不完美。比如流过周庄的水是浑浊的,比如太湖边有白色塑料垃圾,但瑕不掩瑜,情人眼里,什么缺点都可以忽略。
一切不都是在相对好坏中寻找好的,以求安慰吗?否则人生五苦三平二乐,恐早已不堪重负,一命呜呼了。
而江南,那山中氤氲,市井精灵,杨柳泛影的河泾,碧波悠悠的婉静,让自己留恋怀心。
有时都在想那里才是我的故乡。而不是粗犷的北方中景市。
既然留恋,为何离开呢?
他问自己,问了三年了。
他总是在想,有一日,再回到松海时,见到思念已久的故人木青夕,她保持着青春,或者岁月让她变了模样,自己是如何的感觉?感叹时光容易把人抛吗?会不会后悔当初自己的决定?
既然现在又那么四年,那为何不敢放下所有,勇敢地冲过去呢?所谓“偏多热血偏多骨,不悔情真不悔痴”,但能将此身此心供置于江南木青夕,哪怕什么后果呢?
他感觉到不是自己想不明白这天地间的道理,而是做不到,他尘蒙的心中和充满惯性的身中,想到的还是担心,担心父母如何受得了自己所喜欢女孩儿的习惯和性格,他怕女孩儿也受不了自己和父母的生活习惯,最终即使好了,也会被日常琐事毁掉。
但最重要的是,他感觉没有机会再和木青夕好上了,自己已经结婚了,如何再面对美丽的她?
他还是继续奋斗,想以后可以过上自由的耕读生活,朝沧海而暮苍梧,竹里坐消无事福,花间补读未完书,不理这世间繁琐纷飞的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