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影绰绰,弥漫着幽然清香。那缥缈倩影迎着尖兵利器,闪身将他护在怀中,明是烈如骄阳的装束,细看时,却宛若不染浮尘的高岭之花。
只一瞬,那抹倩影落入男孩眼中,倒映着细碎的光,化作不可替代的存在。
“求,求您,不要丢下我。”男孩紧紧拽住红影的衣角不肯放手,语气里尽是卑微恳求。
红影不由得靠近了些,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小孩,良久,唇角带起一抹笑:“好啊,姓甚名甚?唤你小名如何?”
“没有名字……”
“嗯?”红影笑意欲浓,半是认真半是调侃道,“这样哦,让我想想,‘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且乐,可好?”
楼阁巍峨,气宇轩昂,门前挂满了一排红灯笼,似是诉说红尘繁华。
楼阁围成一团正圆,雕刻精致的尖状眺望台封顶,古铜色墙壁将月夜寂静与尘世喧嚣分离,细细数来,足有五层,每层楼的墙壁上均绘有各式图腾。楼道置有四条,似又将楼阁割作方正的四边形。细条的银边蜿蜒着爬上朱红色台柱,与月色相融,更显柔和。
一条清溪玉带般贯穿楼底,在灯火映衬下泛着幽然烛光,金鳞边的小鱼畅游于假山间。这溪隔断了客人与亭台间的道路,想必是为楼中绝色所设,台身周围挂有帷幔,氤氲水汽,宛若层层薄雾。
呈现一派仙气缥缈、温柔眠乡之情,歌舞升平,美人如云,旖旎风光。
一时风光无限——闺宵阁
偌大的大厅内人头攒动,挑逗着与怀中姑娘打闹的,才子与佳人吟诗作对的,目不转睛注视着亭台的,多是听闻棠离名声来凑热闹的达官贵人弟子。
“哎哟~客官里面请,嫣儿,来为崔大人倒酒。”
穿着红绿相配襦裙的女人在大厅内晃动,不时为客官点几个姑娘作陪,此时恰好走到一位黄裙姑娘身旁,便转头说道:“沁青呐,快去林公子那儿瞧瞧,他今儿只点了你的名儿,可要把握好机会哟。”说完咯咯笑了一阵,又去招呼其他客人,叫沁青的姑娘含羞点头,扭着腰肢朝她指的方向去了。
能在闺宵阁砸的起钱的人,不是有权有势的官家子弟,便是地方富商弟子,所谓的机会不言而喻。不时有名门高贵醉倒在陪酒姑娘怀中,调戏着打趣,不安分的手搂上纤纤细腰。
楼里的名妓向来是卖艺不卖身,而今日又有一人破例,还是有倩影摄魂之称的花魁棠离,瞬时引来无数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贵人。
若想求得美人春宵一刻,得用重金铺路,赢得美人青睐。
倒也不是所有人都沉浸在美人乡中,在掩人视线的二楼一角,一位穿着花哨的俊俏公子正抿茶不语,脸色黑成一团乱麻,任凭挤来的姑娘怎么招呼,不推脱也不搭理。缠得紧的扔点钱,不紧的就当空气,处处叽叽喳喳、莺言燕语,吵得人不甚心烦。
“待会儿可有的重头戏,各位客观先别急着走,新鲜的,莫要错失良缘哟~”那女人嗲着嗓子在楼里招呼了一阵,见有人往门边走,赶紧说道,“今夜棠离可是自愿要陪客的,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今夜楼里又有几人不是冲着这重头戏来的,自然是不着急走的,但依旧抱怨道:“怎么还没开始?等得我头晕,棠离姑娘莫不是瞧不上我们这些人的小钱,不肯出场?”说话人身旁的那位姑娘顿时变了脸色,但很快缓和过来,柔声陪笑道:“怎么会?姐姐应只是想以最好的姿态来见大人,毕竟今晚陪了客,明日就该从花魁里除名了呢。”
此声突兀,像极了要挑事的模样,女子正要骂人,看清那人后又软下声气:“林公子别急呀,那棠离自进楼里都是听着各位大人的名声长成的,向来仰慕大人们,说今儿可是要好好打扮打扮的,唯恐大人不喜欢。”
抱怨的那位正是林公子,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面上丝毫不显怒色,只是默不作声地喝酒,丝毫没有将对方的恭维放在心上,也没有任何表示,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说说而已。
二楼一声茶杯破碎的声响,清脆响亮,但又很快被人潮沸腾隐去。
“宵娘,这次到底怎么个比法!”有人在人群里嚷道,随即就有人附和,博美人一笑的,请美人自选的,献宝以求青睐的。
女人掩面一笑,抹满白粉的脸上皱纹欲深,道:“老规矩,价高者得。”
闻言,林公子一扬手便接着饮酒作乐,像是在说,又是这比法,实在无趣。
见此情景,不少人心中刚漾起的波澜又平了下去。
论家财,这里恐怕没人能及林家公子林益,林家是众商贾中数一数二的存在,靠白手起家积累起万贯家财,林家主平时待人和蔼,为人慷慨,不时也会为贫苦人施粥。本是一切安好,怎料,几月前出了意外,林家夫妇莫名暴毙府中,惹得一片哗然,流言四起。有人说是恶妖祸害人间,恰巧盯上了正在做好事的夫妇二人,因看不得这般和睦的景象,想灭其满门,谁知那日林家公子去了闺宵阁,并不在府中,才幸免于难。
编得很好,条理清晰,愣是要把罪名往妖怪身上揽,但苦于请来的道士都无法证明这荒唐之言。
那万贯家财也只得留给林家独生子林益,说来也怪,自从接手了家中产业,那林公子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不再是整日只知道吃喝玩乐、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他不仅将家中产业处理的井然有序,还把府中上下打理得规矩,官场人情也整得明白。不少人怀疑这人莫不是被鬼上身了,还是受到太大打击疯了,但是,也没人能疯出这般人模人样吧?
权位之争向来阴险复杂、脉络不清,也定会有人认为其是故意杀害父母,以谋取家业。但这又怎样,人们一向认钱不认人,就算真有此事,该讨好的依然会靠过来,不想见的自会避而远之,也无不同。
这些流言蜚语始终无人印证,因为其一切都做得完美无瑕,毫无破绽可言,久而久之,人们也习惯了这毫无道理可言的改变,只当是浪子回头终不晚,被爹娘的死打动了决定以后要重新做人。不过也有一点和从前一样,还是喜欢到闺宵阁里晃悠,只是更光明正大了些。
“这还有什么意思啊,这不明摆着送给林公子享受吗?”“就是啊,那我们砸钱来这干嘛,现在一点胜率都没了,还不如去赌场呢。”众人你一言我一句,尽是不满,但也不难看出,不过是象征性的客套罢了,若是真要争什么东西,那也只能是权威地位。
那女人只是笑道:“倩影摄魂的舞姿可是难见得很,真要这么走了,怕也是会后悔万分。”
花魁棠离以其诡谲的舞姿出名,似烟似尘,似云似雾,行风诡异,又蕴藏有摄人心魄的妩媚,令人如痴如醉,移不开眼。这镇店之宝会拿出来接客倒也是新奇。
不等众人再下思索,四周突兀响起续续断断的笛声,那女人已经笑着退开。
笼罩亭台的帷幔被阵阵清风拂起,潺潺笛语融入溪流跟着涌动,帷幔下一团绯色蕴入薄雾,仿若隔纱而观,令人看不真切。
笛声一起,花哨公子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立即坐直了身体,视线竟是被帷幔下的模糊身影引了去。瞬时,迎上一道炽热的目光,那人朝他勾起一抹笑,随即又隐入雾中。
这一瞥,没有不怀好意的诱引,更像是在确认一件事。
那团绯色向前迈出一步,与薄雾分离,身形隐在宽大的华服下,明明是历代花魁中最保守的装束,却比以往更让人浮想联翩。
玉足轻挑,踩着笛声落下的节拍,穿梭在云雾缭绕间,绯色华服于一起一伏中挽上月影,无端溢出一丝清冷,遥不可及。笛音骤停,身影一滞,接下来便是无曲声协调的寂舞。
左袖下伸出一缕青烟,似是有形,扯住帷幔凌空一跃,月华散乱染白发丝,半空凌舞间妖娆绽放,使一段月下幽舞。
至始至终都没人看清她的面庞。
舞毕。
直到水汽渐渐散去,隐去的身形浮现,四下依然一片死寂,众人怔在原地,闺宵阁花魁竟然是个男人?!
待那面庞清晰显出,柔和妖娆勾起人的心神,一时台下众人脑海里又飘荡着一个念想,男的好像也不是不行。
有人带头喝起彩,还是那在对方起舞时没有分一毫眼神的林公子,虽说是在竭力鼓掌,却是满脸的莫名其妙,台下顿时一片轰然。
“倩影摄魂是,男,男的??”“不可思议!居然真有胜过美人的公子。”“什么公子,这不就是个美人吗,见识短浅,那心自闲里的花魁不也是男的?”
心自闲与闺宵楼是实力相当的对家,互相闹过的事不少,早已结下了仇,今日听见客人公开将自己与对家的楼作比,还比的是相同点,怕是要翻脸。
宵娘的脸色果然看起来不太好看,不时瞟一眼台上的花魁,但还是忍了忍,道:“竞价,起!”
“200两!”
“300两!”初价一起,便很快有人跟了上去。
“400两!”
“530两!”
“570两!”
……
众人争得热火朝天,这时,冷不丁的响起一句:“250两。”声音不大不小,恰巧在报价的空隙间插了进来,循声望去,着衣花哨的公子也低头睨着他们,见那出众的衣物,只让人脑海里响起一句,没品。但若不是他的颜值驾驭得住,恐怕也不敢穿出来见人。
想起刚才那句话,众人又只觉,有病。
宵娘只当是哪位不懂事的贵家公子,细声细气道:“这位公子,莫要扰了楼中规矩呀,哪有竞价越来越少的。”
“就是啊,这不存心找事么。”“玩不起就别玩,就这点银子也敢拿出来。”250两怎么也比200两多,最先出价的就不乐意了,“还好意思说别人呐你,有本事你也出钱啊。”“不知是哪家贵公子啊,怕是第一次来这里,这点银子就想泡花魁,哈哈哈哈……”四下皆是一阵哄笑。但很快,他们便笑不出来了。
那花哨公子不知从哪变出一锭金子,在手里把玩,先是望着底下一脸惊诧的众人,又移向宵娘,随口道:“闺宵阁不愧是生意最火爆的店家,250两黄金都看不上。”说完便叹口气,佯作惋惜状,“我倒是很中意棠离姐姐呢,没想到姐姐的初夜这么贵,怕是心有余力不足。”
那位公子说到初夜二字时,台上人微不可查的一颤,但仍是规规矩矩地坐着,并不做表态。
“哪里的话!”宵娘赶忙说道,妩媚着上前,“刚才是奴家有眼无珠,一时糊涂没弄清楚公子的意思,多有冒犯……不知公子当下带了多少?”
公子冷哼一声,道:“打住,没多冒犯。来,阿寺,让她瞧瞧。”前一句话是对着宵娘说的,后一句话则是对着身后的黑衣少年说的。
那少年极不情愿地走上前,把抱在身前的箱子掀开一道口,顿时泄出点点金光,看的人两眼发直。
又是咯咯一阵笑,明明隔了一层楼的距离,那少年却嫌恶地往后退,别开眼,竟是看也不想看。宵娘也不恼,谁有钱谁就是爷,只是笑意略微僵住,很快又恢复过来,大声道:“各位客官还有出价的吗?”
众人被她这么一喊,也缓过神来,美人虽好,但也不至于要砸这么多钱啊!台下哪一位不是名声显赫的人物,这点钱不至于拿不出来,但是有钱不等于要乱花,百两银子砸里面就当乐一乐,砸百两金子的简直是有病,他是要把家里钱当流水往青楼里灌吗?
无人应答。
“250两黄金一下”
“250两黄金两下”
“250两黄金三下,成交!”
宵娘满脸掐媚,道:“客官这边请~”说着作势要往二楼走。
楼上二人当即脸色一变,像是正面撞上了个嗜血猛兽,不,比猛兽更可怕,是不能打的猛兽。
“慢着。”声音从亭台传来,众人目光都随之望去,台上人左脚踏柱纵身一跃,转眼落到二人面前,亲切道,“还是我来吧。”
还是……宵娘单手扶额,实在是胡闹啊。
果不其然,“天哪,仙人啊……”“我觉得是妖怪。”“屁,你家妖怪长这么好看。”
顺理成章的,那公子就跟在棠离身后走,眼前的花魁似乎也不认得路,还得四处瞧瞧指标。这指标也设的贴心,不至于跟个无头苍蝇般乱窜。
良久,他们停在一间屋子前,棠离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公子也不客气,直接走了进去。
屋内摆设简单,却也不能用简单来形容,偌大的屋内除了窗户、门之外,就只摆了一张挂有纱帘塌,这意思可想而知。
门一关,那公子整个人就泄了气,小心翼翼地靠墙站着,半晌,轻唤道:“师父……”
棠离已坐在塌上,正取下身上繁琐的装饰,头上的黑幔一摘,阴影遮蔽下竟是银白短发,闻言“嗯”了一声。
他张开嘴似是想要说什么,还是默默咽了回去。
棠离没有看他,只是道:“且乐,坐。”
这屋里也没有别的能落座的地方,总不会是席地而坐,于是且乐乖乖坐到他旁边,思来想去还是开口:“师父!我……”我对不起,不该擅作主张跟阿寺换任务,不该把你准备的金子直接推出去,我不该。每每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来,似乎是打心底里认为自己做的也不算坏事。
话未说完,一道强力推来,他被人顺势压下,纱帘顺着这股力一齐垂落,双手置于头顶,动作快而迅疾。且乐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的看着对方的脸越靠越近。
温热的指腹贴上他的唇边,轻轻摩挲,棠离笑睨着他,道:“公子是要打算怎么玩,你说什么我便做什么。”
靠得近了,彼此的气息交织在一起,他的周身被幽然清香笼罩,耳畔熏得滚烫。
“公子,你好像很紧张,需要帮你放松一下吗?”话语缠绵,贴着耳畔滑过,且乐顿时红了脸。
只是说话间,棠离的衣物褪去了不少,一层轻薄里衣下隐约可见身形,线条优美。且乐被困在对方怀里动弹不得,只觉得有股火气灼烧着他的意志,若是压制不住,待会恐怕就不止道歉这么简单了。
不知哪来的力气,他猛然挣脱了双手的束缚,伸手挽住对方的腰往自己的方向压,鼻尖相触。
随之而来的,是利器刮破半空的声响,一支暗箭直直穿过棠离刚才的位置,钉在床沿木桩上,夹带着一张泛黄的纸条。
纸条上赫然是一句话「别怕,现在就只有我能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