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在这不大的屋子里几乎要溢出来。饭吃到一半,搅了旁人兴致的老太太终于出口打破了沉默。
她一开口,必然要谁都不舒服。
杜沫头皮发麻,只听老太太阴阳怪气地问:“咱这农村都只有这些清粥小菜,县衙整日大鱼大肉的,里正怎么看得上这么寒酸的饭菜。”
没想到老太太竟然会问到自己,李清文兀地抬起头来。半晌,把嘴里食物咽尽,竟露出了个无死角的笑来。
“可不是,大鱼大肉吃惯了,反而想念起家常便饭来。”嘴上如此说,却忍不住在心里反驳,纵然是县衙又何时经常是大鱼大肉。若不是这老东西来掺和,家常便饭也不会显得寒酸。
他一句话把老太太要说的下半句话压了回去,老太太顿时哑口无言。
索性一摔筷子,她冷眼蹬着杜沫,“咱们杜家从来没出过不守妇道的人,不知今天可是要出一个?有夫之妇频繁跟别的男人接触,你知道村里人都怎么议论。”
话里话外无非是想说杜沫和李清文不清不白,侮辱她名声罢了。
即便听老太太这样蛮不讲理,杜长江依然一言不发。看看焦氏,又看看杜沫,眉头皱成了一座山峰。
到这种地步他还是不愿反驳自己母亲。杜沫不免冷笑一声,暗暗想着,“愚孝。”
到底顾念父亲,杜沫没有把话说出口,脑里飞快想着对策。
洛梓瑜不冷不热地斜睨老太太一眼:“我一直和我娘子在一起,谁有意见?让他亲自过来跟我说。”
“你!”
“娘。”焦氏连忙接过老太太话茬,“今天里正帮了我们不少忙,请里正吃顿饭,是应该的。”
李清文在一旁点头,两个人难得站在了统一战线,一致对外。
杜沫也不任人宰割,心里有了主意。
她长叹了一口气,言辞恳切:“奶奶,您这就有所不知了,我们家是做好了一顿吃饱后饿三天的打算。”
老太太一怔,“什么?”
“奶奶,您给我娘也分一些麦子吧。今天这顿饭用了家里最后一点米,现在米缸空空荡荡,粒米不剩。您没来之前,我就寻思着这人不吃饭,能撑多久不饿。”
分明是信口胡诌,偏偏杜沫表情做的极其到位,哀苦贫困全放在了脸上。若是能挤出几滴眼泪,就更显得真实了。
李清文和洛梓瑜对视一眼,又相看两厌地别开了头,眼神落在杜沫身上,又变得柔和。
话已经说到了这种份上,老太太态度依然分明,“你一个丫头总伸手要米做什么?那都是我存着要过冬的。”
杜沫颇是无奈看了一眼杜长江,“爹,您忍心看我们一家子因为没有吃食而饿死家中吗?先前咱们一大家子啥事儿也不干,就帮着二叔和奶奶家里割麦子,现在咱们家里有难,奶奶竟然忍心弃之不顾!”
“小沫,不许这么跟奶奶说话。”杜长江心中自然也难受,可老太太毕竟是他母亲,常年混惯了,他也承受地习惯了,现在被女儿凌厉的眼神看着,只觉得眼神却在躲闪。
杜沫从他眼里看出了犹豫,但这犹豫被愚忠压着,什么想法都释放不出,“哎,就算是请个打工的,每天还要管饭呢,奶奶这是哪里来的空手套白狼的道理?”
老太太浑身都在发抖,偏巧杜长江终于忍不住,低声道:“娘,我看要不……”
家里的钱都是杜沫管着,他听杜沫这么一说,也以为是真的,只好开口求人。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老太太斩钉截铁喝了一声,吓到了一旁的杜月,畏畏缩缩靠着焦氏。
这一家子对老太太的畏惧,是刻在心里头的。
杜沫并不恼怒,眼里的平和更让老太太怒火中烧,“养你到这么大已经算是尽心了,你怎么还有脸来讨麦子,我们杜家怎么就出了你这种讨债鬼!。”
她自己无理,就疯狂攻击杜沫,有的没的一齐摆出来说一遍。
杜沫丝毫不在意她如何说,老太太站不住理,已经慌了神。因而杜沫话锋顿转,“奶奶您说留着麦子过冬,有那些麦子就什么都不愁了?”
老太太脱口而出:“对,麦子就是不能给你们。你们要麦子,自己想办法!”
要的就是她这句话,杜沫心满意足点了点头,“那奶奶把之前县衙赏的钱给我们吧。没有麦子,那些钱也是可以买人家的麦子勉强度日的。”
蛮不讲理的人早就忘了还有赏钱这一件事,先前被威胁过后,好一阵子没有来找茬儿,同样以为杜沫他们也早就忘了。现在她突然提起,老太太冷不丁栽了跟头,想骂,可碍于李清文在,不敢张口。
李清文顺着她的话问:“县衙赏你们的钱,没到你们手上?”
杜沫垂眸,“回里正的话,并未到我们手上,都是奶奶掌管的。”她刻意把“里正”两个字咬的格外重,就是想让老太太知道,这里还有县衙的人在。
觊觎了杜沫这么久,她家里什么情况李清文早就打听地清楚,何尝不知杜家老太太是个贪得无厌的主,故意附和杜沫。
“这钱,这钱,是长江拿来孝敬我的,不是我私自要扣下。”她自己已经说漏了嘴,无人提醒,也浑然不知。
她转而推搡着身边的杜长江。
本在事外,冷不防被拉了进来,杜长江明显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太太几乎是用威胁的口吻对他道:“长江,你说,你快说。这钱是不是你拿来孝敬我的?”
母亲永远是杜长江的软肋,被这样逼问,只好睁眼说瞎话:“是,赏钱我拿来孝敬母亲了……”
得意的笑立马越上嘴角,老太太仿佛打了胜仗一样。
虽然知道杜长江对母亲无可奈何,焦氏还是忍不住别过身,用手背一遍一遍抹眼泪。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杜沫抬起头,直迎老太太目光。只可惜老太太没什么文化,听不懂她说的是什么。
“现在我们家也就这样,如果没有麦子也没有银两,饿死是迟早的事。”杜沫冷笑,同样是不容人拒绝的语气,“您不能总是来我家里打秋风,厚着脸皮蹭吃蹭喝蹭人工,有了难就和当初一样,把我们一家子一脚踢开!”
这话说的狠,可也是事实,杜长江夫妻显然也想到了当初被赶出家门九死一生的事儿,纷纷沉默。
老太太声音抬高八度,扯着嗓子喊,“这钱是你爹拿来孝敬我的,你非要跟我要,你不孝!我要让全村人听听,我们杜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不孝顺的……”
杜沫没有打断她,一直等到她喊的筋疲力尽,依旧用自己不温不火的语气回应:“没有人不让爹爹孝敬您,您手上有那么多赏钱,也不愁二婶一家人和您有困难。何况那麦子本就有我们家出力的一份。麦子总归不是来孝敬您的,我们现在没钱,也没有饭吃,只要您给二婶的那些麦子。”
兜了一大圈,又回到了麦子身上。
“你你……”老太太终于哑口无言,指着杜沫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末了,依旧骂骂咧咧咒骂着她和焦氏,拿起拐杖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