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雷龙让寨子里能说的上话的几位当家全都空出手中的工作。一来是这些当家与墨云结识,龙虎寨日后必将多一分助力。二来是昨夜那琴声所致,若是没有几个兄弟拦着他,他怕是会忍不住和墨云抢人。
昨夜清月教训完了墨云,也没忘了将《潇湘水云》教给他。纵是墨云天赋够高,两人也是几乎一夜没合眼。
其实墨云听清月弹了几次就学会了,他一直装傻充楞就是在等清月犯困。他也知道,睡地板的滋味并不好受。到后来看清月一直在打哈欠,他才有些不忍地将整首曲子吹了出来。
这一夜虽没睡多久,清月感受着墨云的体温睡得舒服,醒来倒也不困,就没和墨云计较什么。
雷龙不会弹琴,但却极喜欢听。一夜想着清月的琴声也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不过他还算明白事理。让丞相府公子和荣王府的小姐给一帮土匪奏乐实在欠考虑。所以,虽然墨云说了是为朋友奏这一曲,并不碍事。雷龙还是将议事厅的大堂给墨云和清月两人空出来,自己带着一众当家挤在早早准备好的一扇屏风后面听。
清月坐在大堂上,面前放着焦尾琴。十指拨动间,琴声响起。
弹了一会儿见墨云没什么反应,转头一望墨云手中拿着紫竹箫定定地站在原地沉醉。
“墨云。”清月小声提醒。
墨云回过神来,把紫竹箫放在嘴边,轻轻吹起。
屏风后面的一众当家也不通音律,但音乐是最简单的语言。此时琴声入耳,各有所思。已经成家的想起了家中妻子笑颜,意欲铅华洗尽,返朴归真。尚未成亲的眼中倒映着一佳人湖心亭中抚琴,自己乘舟吹箫,欲往亭中一见。
忽而琴声再缓,箫声占了主旋律。那佳人摇琴相望,两人双双对视。只此一眼,便有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冲动。
昨夜墨云都是在听清月弹,或是他吹箫清月在一旁指点。此番头一遭琴箫合奏,墨云曲中观曲,有些深陷其中无法自拔的意味。
《潇湘水云》渐入尾声,一滴清泪从墨云眼角低落,顺着脸颊一直落入口中。泪水融入味蕾之中,不知为何,本应苦涩的泪竟泛着丝丝甜意。
清月怕墨云终了再出什么差错,始终关注着墨云这边的情况。自那一滴泪滑落后,墨云的箫声突然变得圆润无暇。雷龙一众当家只觉得箫声更加柔和了,清月却感觉到自己本来做引导的琴声,竟被箫声牵动着。
本来这一曲仅有一刻钟的时间,原曲毕后,墨云心生出的曲调接连响起,清月被引导着,琴音也未曾断绝。新曲竟是丝毫不下原曲,隐隐还有反超之势。琴箫合奏,珠联璧合,一时间分不出何处是箫声,何处是琴声。
不知过了多久,清月的手指都被琴弦割破了,血染着琴弦却丝毫感受不到疼痛。只想沉浸在这美如罂粟的乐声中,就算知道沉沦其中会深中其毒伤,也一生一世都不愿挣脱出来。
曲尽,屏风不知被谁推倒,一众当家都面泛着改过自新的神色。当土匪快意人生怎么比得上伴一倾心良人共度余岁,回家种地算了。
墨云眼中已经浸满了泪珠,最后一个音符落地,不堪重负般地轰然倒地。昏迷之时,手中紧握着那支和清月互通心意的紫竹箫。
半晌,雷龙先反应过来。叫来龙虎寨里的郎中,给清月流血不止的双手止了血,再让人将墨云抬回房间中修养。
这一曲实在太过震撼,雷龙心中想着,就是太上皇和太后在世,也不及这二人的琴箫和鸣。如果龙虎寨是他自己的,他就是将龙虎寨双手奉上,能得一女子如清月,他也是愿意的。墨云和清月,才是名副其实的琴箫之合。
墨云醒来时,已经是月明星稀。清月手指上缠着止血用的包扎细布趴在床边酣睡着。
墨云下了床,刚想把清月抱上去睡,清月就醒了,显然是睡得不熟。
“你一直在照顾我?”
墨云心里暖洋洋的,同时忍不住心疼清月。
清月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你醒啦,龙虎寨的床榻太小了,我嫌挤。”
“四下又没有旁人,关心我直说就是。音乐是最真实的语言,不会骗人的。”
“是不会骗人,但是会伤人。事实已经告诉你了,箫吹多了对身体不好,以后可得注意节制。”
墨云捧起清月的双手,满眼的心疼。
清月的手被琴弦割破时他的心也在流血,但清月的琴声似乎是有魔力一般,叫他不由自主。说到底还是他的错,清月抱怨几句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你后来由心而生的曲子,很好听,我已经记录下来了。雷龙准备了吃的,现在应该还热着,你先吃着,我拿给你看看。”
这曲子,无疑会成为千古绝唱,但墨云对这曲子的态度十分尴尬。再好的曲子,伤了清月,也是罪过。但这首曲子让墨云清晰地认识到了清月对他也是有感情的,还是不忍毁去。
“月儿,这曲子,你怎么看。”
让自己夸他吗?墨云实在幼稚了些,真不知道别人眼中的墨云是什么样子的,怎么连土匪都有意交好。
“很好听,我本以为《潇湘水云》应是后无来者的佳作,你这首,曲子由曲而发,比原曲更多了一份相思之意。只是这相思,竟有些对面不相识,千里寄云书的凄美。你这曲子没有名字,就叫对面千里如何?”
人生在世,能得一知音是何其幸事,何况这知音还是心中所爱之人。
墨云把清月搂入怀中,低声道:“这曲子作时叫对面千里无妨,此刻再叫,就不一样了。”
曲子不还是这首曲子,怎么现在就不一样了?
“一首流传千古的曲子,作曲时的感触尤其重要,你可别……”
“若日后真应了曲中倾诉之感,那这曲子我宁可不要。”
墨云突然激动的语气,把清月吓了一跳。
“那依你之见,这曲子叫什么为好?”
不知道墨云为什么突然急了,从墨云来王府那日起,清月从没见过墨云如此疾言厉色。
“我想叫它,云隐清月。”
墨云的语气弱了下来,那双看着清月的眼睛似乎要滴出水来。
“月儿,从今往后,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不论有什么艰难险阻,我必定护你周全。”
墨云接过清月手中的乐谱,改了几个音调,交还给清月。
“这次如何,可还衬得对面千里这个名字?现在你若是想叫它寄细君,我倒是不介意。”
怎么又扯到这上面了,清月红了脸,想要离墨云远些。墨云手上的力道像是要把清月融进他身子里一般,没让清月得逞。
“少来,我可不敢自比先帝夫人。还是云隐清月吧,这样我压力小些。”
清月任何时候都很可爱,墨云最喜欢的还是清月作娇羞态的时候。
“那就这般说定了,余生你也只能有我一人。对这方面的事情,你总是犯迷糊。而且……”
墨云话锋一转:“在我看来你身边的桃花有些太多了,着实叫我吃醋。”
桃花?春桃还是绿漪姐姐?三百多年的思维惯性,导致清月听到桃花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春桃和绿漪。
不对,墨云在意的不应该是女子。难不成是宋青书?那天苏染来替宋青书要说法,后来宋青书说的话着实让人误会。
“你是说宋青书?”
哎,他的月儿终于开窍了。
“是,但不全是。还好你迟钝了些,又好在我下手最快。真是吾等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
墨云故作感叹,其实最重要的是明月不照他们就算了,怎么连正主都不照呢。
“宋青书那天的事,只是个误会,他就是在报复我害他被全城的人当作断袖。至于其他的,我连弱水在哪儿都不知道,你还指望我说出什么,若水三千只取你一瓢饮的话吗?”
墨云苦笑,宋青书那天说的确是玩笑话,但语气中的颤抖没有逃过墨云的耳朵。正常人开玩笑怎么会颤抖,或是宋青书在害怕?除了清月以外没人会如此认为。
“那倒不必,我这一瓢,你已经饮了,想吐也吐不出去了。至于剩下的,我当你的漏勺便好。”
说话间,墨云已经把桌上的食物扫了个干净,还觉得不够垫饥。
“怎么昏过去一回如此之饿,躺这一天倒抵过赶路了。”
墨云揉了揉肚子,认为自己还需要觅食。
“你都昏睡了两天一夜,只喂的进去水,连流食都咽不下去。我只听过呕心沥血写出一篇锦绣文章的,像你这样谱个曲子险些饿死的还是头一次见。”
墨云心中隐隐作痛,清月果然是一直在他身边陪着,这两天一夜绝对不好受。
“月儿,等我们回了长安城,就将婚期提前如何?”
清月小嘴微张,怔怔地看着墨云,全当是他在开玩笑。
“婚期这事岂是能随意更改的,似乎有些不合规矩。”
墨云已经顾不得规矩为何物了,他只想尽快娶清月进门,但清月似乎并不理解他的想法。
无碍,不论是何种原因,他都愿意接受清月的想法。短短一年罢了,不论是多久,他都等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