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以发代须,指尖轻捻着雪银的发丝说道:“老夫平生没什么喜好,就是好客了些。这娄谷县中每有生人到访,老夫都喜欢请他喝杯茶。”说着,黄老还真的叫人拿来一罐茶叶,亲自煮茶。
其步骤之繁琐,让清月看得有些眼花缭乱。从前在王府里,荣王爷是让清月学过这些的,不过清月对此道没什么偏好,请来了老师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过在眼前的黄老手中,似乎有了些独特的魅力,清月的注意力被完全吸引了过去。
“这位姑娘,请吧。”黄老递到清月面前一个茶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茶杯看着很精致,如同黄老的人一般,让人看着赏心悦目。只是不知道这茶杯的年代,是不是也像黄老本身那般。
围观的众人哂笑有之,紧张有之,大多还是抱着看热闹的观望态度。
墨云眼角抽了抽:“月儿,我记得你一向不喜欢喝茶,你若是不想喝,不喝便是。如你所说,黄老也不会怪罪一个晚辈的。”
古公子和这小姐认识?而且从称呼上来看,关系还很亲密的样子。之前起哄的几人顿时缩了缩脖子,不着声色地挤到人群后面。
清月假装没听懂墨云的暗示,满不在乎道:“这是什么话,长辈递过来的茶,晚辈哪有不喝的道理。黄老,你说对吧?”
黄老目光躲闪了一下,实在对不起,老夫辜负了这个长辈的称呼。
清月端了茶杯,一仰头就喝了下去。不论是墨云的提示,还是黄老的反应,都说明这杯茶有问题。不过清月并不在乎,她都好久没碰瓷了,心里有些痒痒。
墨云紧张地看着清月的反应,说起来那杯茶他并没有看出什么问题,但他若是能看出问题,黄老在娄谷县绝不会有这般地位。
围观的众人有些脸上已经露出惋惜之色,好好的一个姑娘,长相也标识,怎么就得罪了黄老呢?黄老煮的茶,喝来绝对是一种享受,但黄老下毒的手段,向来是让人防不胜防,这么多年从来没被人识破过。
黄老见清月如此反应,满意地笑了笑道:“小女娃,你很聪明,当初连墨云都没能破解老夫的手段,没想到今日竟被你识破了。今日这事便作罢了,得空可以多来娄谷县看看,与老夫一同探讨此道。”
墨云松了口气,围观众人本就是墙头草,听黄老这么说,纷纷鼓掌喝彩。
清月则是一脸茫然,方才发生什么了?不过是喝了杯茶而已,难道这茶不喝才会中毒?清月的第一反应是黄老把毒下在了杯子上,而杯里的茶则是解药。
不过想那许多也是无异,碰瓷才是要紧事,照这般势头下去可是要事败了。
“黄老这茶味道不错,没想到这世间竟有这般好茶,自然是要坐个包间,尽情享受一番的。”清月说罢,带着春秋和吴刚到二楼找包间去了。悄悄在身后给了墨云一个手势,墨云会意,请黄老也上楼一叙。
清月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是两种节奏,心里一喜,看来是有戏。当即歪在坐榻上,假装晕倒。还在额头上撒了些水,充当汗珠。
墨云一进门见到这情形,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黄老则是一脸漠然道:“别装了,老夫方才在茶中下的毒,是要靠嗅觉传入体内的。你闻也没闻,牛饮一般就喝了下去,如何会中毒?”
“再说老夫可像是那般没轻没重的?那毒不过让你僵麻个半日,就算你体质再弱也不会造成这般后果。”
清月老老实实地爬起来,再面对黄老没有丝毫因为被戳穿目的带来的手足无措。
黄老得意地笑了笑,小娃娃才活了多少年,竟然跟老夫卖弄心思。
墨云原本是不想让清月接触黄老这类人的,但既然已经来了,也不能白来一趟。便拱手对黄老道:“今日晚辈来,是有事求黄老。”
黄老也寻了个位置坐下,闲闲地说道:“前些年流云阁几乎把我们的生意都抢没了,还有什么事是老夫能做,你古公子却做不了的?”
墨云讪讪,还真是个小气的老头子,大抵入了他们这一行,都是这般性子吧。
“黄老此言差矣,正如晚辈之前所说,流云阁如今做的都是正经生意,有些事情不方便去做。再说这天下有名有姓的杀手几乎都在黄老管辖之下,就算流云阁再大,又怎能动摇得了黄老的地位。”
黄老摆了摆手:“少来这套,前两年你小子险些让老夫连棺材本都赔进去,如今倒是来卖乖。说吧,你的目标是何人。不过事先说好,毕竟流云阁曾经也是做这行当的,你如今来请我算是犯了忌讳,此事绝不能向旁人提起。”
墨云求之不得,黄老不说,他还要说呢,此事绝不能让外人知晓。
“乌桓守将雷龙的人头,还有当朝九皇子周蠡的情报,还请黄老将事情办完后,差人将消息送到江苏去。”
黄老的神色有些凝重,刺杀番邦守将,他也不敢给出十足的把握。说起来墨云从来是让他最省心的,不给他找麻烦,也从不求他什么。没想到如今一求,就让他的营生“国际化”了一回。
“这事不好办,尹风都在周蠡手上吃过亏,这事你应当最清楚。老夫自认手下找不出第二个尹风那般好的,此事……”
“尹风做不到不代表这世上没人能做到,若是黄老出手,还不是手到擒来。”墨云打断了黄老的拒绝,面不改色地拍了个马屁。
黄老并没有因为被墨云打断而感到不悦,而是问道:“雷龙犯了什么过错,一定要死?”
“一定要死!就凭他曾伤过内人,便足以判他死期。”墨云斩钉截铁道。
黄老思衬了片刻,伸出五根手指:“两桩事都不好办,这个价已经算是给你打了折扣。不过老夫虽然应承下来,也不敢说就有十足的把握替你办成。如此,你先付三成定金,事成之后再付余下的。”
“多谢黄老。”墨云谢得很诚恳,他很清楚黄老这次出山看的不是银子的面子。
墨云随后从怀中掏出了钱袋,直接送到了黄老手中。
清月突然觉得有些不安,为了付那三成定金,墨云将身上的银子都给了出去,那是不是意味着余下的七成要她出了?
清月想说要不就算了吧,雷龙那一箭如今都好全了,便是仔细辨认也看不出来什么。那些往日的仇恨她并不在乎,只要别让她拿银子就成。
拜别了黄老,清月似乎已经看到了黄老拎着被毒黑了脸的雷龙,到她面前要银子的场景。不知怎的就跟墨云上了马车,不过这会儿清月忙着捶胸顿足,根本顾不上赶路是否枯燥,景致是否单调。
“一百多岁的人了,怎么还这般看重身外之物,不过是求他出手一回就敢漫天要价,他怎么不去抢啊?”
说完这话,清月觉得有些不妥当,做他们那行的,简直比打家劫舍的土匪还要可恶。
“哪有一百多岁,那厮也就是二十出头罢了,和宋青书一般年纪。”墨云在外面应道。
“那不过是他给自己编造的一个故事,为了给旁人营造假象罢了,行内少数人还是知道实情的。不想扫了他的面子,便以黄老相称罢了。”
“哦……”清月不禁要腹诽两句:老不正经的她也见了不少,这般不正经还非要往自己头上扣个“老”字的,还真是生平仅见,什么癖好啊?
“谁管他多大年纪,我就知道这次被他坑了不少银子去,本来还想借着那杯茶碰个瓷呢,都被你给搅和了。”清月往椅背上一靠,懊恼地心疼她的银子。这次本就走得匆忙,带的盘缠也只是顺手抓了一把。到江苏是不难的,不过可经不起这般浪费。
墨云挠了挠头,原来是在心疼银子,果然符合清月的作风。
“所以才要快些到江苏,安定下来后好找个营生。麻烦的是流云阁在江苏并没有生意,不然到了江苏也不用为银子发愁。”
清月气得想要一脚踹墨云下去,那样一个产粮重地,自然收入也不会少,连那处都没有生意,如何算得上遍布九洲。不过转念想来,流云阁从前的营生到了江苏,确实没有什么生存空间。整个江苏的官场都是上下一气,从没听说过有什么矛盾发生的,自然是不适合流云阁曾经的营生。
这一路上清月都被那余下的七成牵引着思绪,没说过一句赶路无聊之类的话,甚至还不时抱怨两句墨云赶车太慢。
几人赶路的速度比前两日快了何止不少,仅用了预计一半的时日,便到了姑苏城门外。
一进城门,就入眼一个前呼后拥的公子,那模样甚是嚣张,所到之处几乎是人人退避。
墨云也本着不节外生枝的态度,驱着马车绕开那伙人。
“古公子,你看那人可眼熟的紧?”
那公子朝管家所指的方向望去,嘴角弯起一抹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