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很快过去了，不经意间，秋天来了。

　　搬来这里的时候是春天，乔燃的院子里种了一圈茉莉和栀子，夏天花开灿烂，秋天还花开荼蘼，香味袭人。

　　Alice不明白为什么南方人喜欢这种白色的小花，她更喜欢花冠美丽的玫瑰、洋牡丹。

　　对于西南的南方人来，花代表的是节气，也是一种习惯，夏天一定要有茉莉花，春节一定要有水仙花。

　　对于乔燃季晴这些从小在西南长大的孩子来说，这是童年的记忆，家的记忆。

　　乔燃在院子还挖了一个小池塘，养了一季的荷花和锦鲤。

　　到了秋冬，又把锦鲤移到客厅的鱼缸里。

　　他也在院子里留了秋千架，养了几簇竹子。

　　乔燃做什么，都在想，季晴喜欢什么，应该怎么做，想多了，又不确定。

　　等Alice来看，就嘲笑乔燃弄了个四不像……

　　2024年的秋末，乔燃一个电影的取景在大理，等他自己的戏份结束后，乔燃给自己放了个假，去看了蒲老爷子。

　　这两年两人处得更像爷孙两，乔燃有时候太累了，就跑到老爷子那帮忙种种树，爬爬山，看旷野的云，听山间的风，就觉得所有的浮躁都安静了。

　　他记得季晴说过，她的愿望就是乔燃能每年给自己放三天假，渡过一个平平常常的假期。

　　虽然季晴不能陪在身边，但是乔燃也努力每年给自己放个假，或回家陪陪父母，或一个人去旅行，或去云南看看蒲老爷子。

　　每次去嘎青，乔燃都要去老禾离开的地方坐坐，跟老禾说说话，说他的现况，季晴的近况，易姐的近况，工作室的近况……

　　乔燃复出后，手里宽裕了，就给嘎青政府捐了一笔钱专门用来修路。

　　青鱼嘴两侧现在做了防护措施，也种了很多树，即使再下暴雨也很安全了。

　　在嘎青寨，乔燃经常爬上山顶，找一颗高大的树，坐在树下放空自我——看远处炊烟袅袅，农田里耕种忙碌，或通过树叶看天际，看天空蔚蓝、看阳光斑斓，看树叶婆娑，耳边有风声鸟鸣虫鸣声，觉得世间的美好不过如此。

　　巴吉老人在2022年的冬天过世，他走的很安详。

　　巴吉没有后人，房子就留给了村里。

　　村里把巴吉老人的房子给了蒲老爷子暂住，之后蒲老爷子就一直住在那里，乔燃和老于去了，也住在那里。

　　每次乔燃和老于到了嘎青，老于就发挥了特种兵卓越的动手能力，乔燃也参加各种修补重建工作，主要是提需求老于执行。

　　几年下来，巴吉老人家的院子被他们修整一番，增加了很多现代化的设施，屋里也铺了地暖，蒲教授很高兴，说冬天在家也不用穿袜子了。

　　这天吃完晚饭，乔燃和蒲老爷子在院子的山茶花下喝茶吃栗子。

　　山上刚捡来的栗子，颗颗饱满，打了露水，就这么生吃甘甜清爽。

　　老于则在旁边叮叮咚咚的捣鼓一个鞋架。

　　老爷子没有鞋架，鞋总是乱放，他又不喜欢乔燃给他买太多东西。

　　今天下山的路上乔燃捡到一个木架子，就拿回来给老于加工一个鞋架。

　　蒲老教授对这种勤俭持家又自力更生的行为倒是非常支持。

　　“爷爷，我记得您的生日是过年期间吧，今年您八十大寿，准备怎么过啊？春节回慈蓬吧？”

　　乔燃披了件蒲老爷子的旧外套，四脚八叉的斜躺在竹制的躺椅上，喝了口茶看了蒲老爷子一眼。

　　“年轻人，坐没坐像站没站像——小于，过来喝点茶。”

　　蒲老爷子坐得端端正正的，踢了乔燃一脚，给老于添了点水。

　　“哎，我刚才把那个架子扛回来，又做了晚饭，累死了，爷爷你也太严厉了——”

　　乔燃早已经练就了跟蒲老爷子没皮没脸，就是撒娇逗闷子，他知道蒲老爷子其实特别喜欢小辈跟他撒娇，这样才能凸显他家长的威严。

　　所以乔燃完全没理蒲老爷子，还伸伸腿腿，表示自己很累。

　　“我过什么生日，孤老爷子一个，在哪都一样。”蒲老爷子摇摇头，不以为然。

　　“怎么这么说呢？我这个大孙子是空气吗？”

　　乔燃一跃而起，突然烦恼，这老头子在人前“我孙子长我孙子短”的说得可自然了，现在又不承认了？

　　“哈哈哈，那是我老头子的虚荣心——”蒲老教授哈哈大笑，还挺坦然。

　　这几年蒲老爷子身体也不如以前硬朗了，毕竟80岁了，乔燃是真的想接他回家，他知道他们老一辈都有落叶归根的想法。

　　“你呢，都三十五了，三十而立，你什么时候给我取个孙媳妇呢？你和季晴到底怎么样？”

　　乔燃其实刚才一直在想季晴。

　　吃饭前他刷新闻，又看到了Feilix教授实验室的报道，还看到了季晴的照片，最近他们的报道铺天盖地。

　　几天前，Feilix教授的实验室宣布研制出了疫苗，从此历时近5年的全球疫情终将结束，季晴他们终于成功了。

　　这几年来，很多人的生活都因为疫情受到影响。

　　疫情后，出行、聚会、演出等等都被告中断，人们的生活仿佛被按了暂停键，大家都禁锢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

　　世界卫生组织公布这一消息的时候，乔燃正坐在车上。

　　老于是个老派的人，开车的时候喜欢放广播，当新闻播报完这组新闻后，主持人又自由发挥抒发了一段感想。

　　“这个消息真的太让人激动了，这是人类的福音……感谢Feilix教授的实验室，感谢来自全球各地的科学家。我们终于可以告别疫情，可以不用戴口罩，可以不被隔离，可以不做核检……我们终于可以像以前一样，自由的走到天地间，像以前一样旅行、游学、聚会，演出……我们终于可以拿下口罩，面朝彼此，春暖花开！”

　　乔燃现在想起来，还觉得“面朝彼此，春暖花开”这句话很动人，他更想到了他和季晴，也应该更加坦然的面对彼此。

　　乔燃刷着新闻，想着心事，不知道怎么回答蒲老爷子，蒲老爷子非常不满，狠狠踢了乔燃一脚，乔燃痛得嗷嗷叫。

　　老于在一旁心疼的劝：“蒲教授，乔燃不能受伤的，他后天还得拍摄大片，您别受累了，动口别动脚……”

　　乔燃连刷几条都是关于Feilix实验室的新闻，最近的Feilix的实验室报道简直比娱乐新闻还多。

　　肆虐多年的疫情结束，这是人类的一大进步，医学界的一大盛事，最近科技媒体和大众媒体都在争相报道Feilix的实验室的种种。

　　因为季晴的华裔身份，国内媒体也很兴奋，季晴团队的照片铺天盖地。

　　这个团队经过这几年时间，变动很大，最后只剩下Feilix、季晴等6人。

　　除了Feilix外，季晴是唯一一个全程参与的，所以她的名字就排在Feilix后面，但是季晴的网上个人资料很少，她很低调。

　　季晴现在已经不是协合那个小医生了，媒体用的称呼都是“来自中国协合医院最年轻的病毒科学家”。

　　照片不大，但是可以看出来季晴没什么变化，黑发，实验室标配白大褂，外表开起来依旧清纯得像做实验的大学生。

　　乔燃刷新闻找了篇报道，特意留意没有提到季晴中文名，才给普老爷子看。

　　“我也看到报道了，真厉害，这么年轻就有这样的成就——怪不得人家不要你了！”

　　蒲老爷子虽然说看过报道了，但是还是拿过乔燃的手机，戴上老花镜，认真的看起来。

　　“是啊，女朋友跑了，怎么办？”

　　乔燃怅然的躺下，继续四脚八叉的躺着，难过啊。

　　“没出息，想办法追回来啊——小于不是说女伢子们都特别喜欢你吗，你怎么自己的女朋友都守不住啊？”

　　蒲老爷子看了乔燃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哎，要不我去西班牙把她绑回来——？”乔燃最近一直在想怎么把季晴追回来，但是想着上次自己被她下了安眠药，真是怕一着不慎全盘皆输。

　　“看把你难的，你就说她外公想她，赶紧回来跟外公过八十大寿……”

　　“咳咳，咳咳咳——”蒲老爷子本来边喝水边说话，说完把自己呛着了，狂咳不已。

　　“外公？什么？外公？”

　　乔燃这次真是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几乎是直接蹦到蒲老爷子面前，蹲在他面前一脸惊讶的看着他。

　　“看，看什么看！”

　　蒲老教授一成不变的脸难得有了点愠色，还带点不好意思。

　　“您，您，您知道啊？！”乔燃挠挠头，脸上的惊讶更重了。

　　“就你小子那点伎俩，骗得了谁？”

　　蒲老爷子果真英雄本色，被识破了反倒坦然了，坐直了身子一脸老谋深算的样子。

　　“爷爷，您，您知道多少？”

　　乔燃倒不怕直接被拆穿，但这毕竟事关季晴，他怕他弄巧成拙。

　　“我知道你的女朋友不叫季晴，她是汐云的女儿，叫方季晴。”

　　蒲老爷子目光远眺，仿佛穿越岁月的层峦叠嶂去寻找什么，轻叹了口气，转身回了屋里。

　　乔燃怔怔的站起来，不知道自己哪里出错了，也不知道老爷子会怎么处理。

　　“你看看吧。差不多你们第一次来，我就知道了——”

　　片刻，蒲老爷子从屋里出来，拿了一张旧时的黑白照片，递给乔燃。

　　“这是我跟她外婆结婚时候拍的照片，你看看吧。”

　　乔燃接过来，这是一张年轻男女的合影，很小，时间很长了，都有点泛黄了，但是保存得很好，一点折痕都没有。

　　照片上的男青年俨然是年轻时候的蒲老教授，大概二十多岁的样子，那时候黑发浓密，像刀削般的又厚又硬。

　　一旁的女青年看着年纪更小，十八九岁的样子，留着齐耳短发，眉眼清丽，跟季晴有几分相像。

　　乔燃看了几眼，还想看看，蒲老爷子已经把手伸过来把照片拿回去，又小心翼翼的把照片收到一个笔记本里。

　　“我跟老婆子年轻时候就这一张合影，可别弄坏了。”

　　“汐云像我，季晴像她外婆——其实她小时候我在他们学校门口见过她，只是她们不知道而已。”

　　蒲老爷子没看乔燃，自顾自的说。

　　“爷爷，对不起，当时来您家，都是我的主意，您可别怪季晴。”

　　乔燃没想到蒲老爷子那么早就知道了，虽然觉得自己的欺骗是善意的，但毕竟是欺骗，还骗了这么久，还是觉得挺对不起蒲老教授。

　　“那您怎么不认季晴呢，您，您演技可真好啊——”

　　乔燃想着蒲老爷子居然这几年都没表露出来，也才是真正的演技派啊。

　　“什么演技？我老人家也要脸的。”

　　蒲老爷子拍了乔燃一巴掌，气的吹鼻子瞪眼的。

　　“季晴小的时候我不认她，等她大了成材了，我又去认人家，我可丢不起这脸啊，就等着人家给我养老送终啊？”

　　“爷爷，您可想多了，现在季晴就您一个亲人了，她乐意给您养老呢，您怎么这么想？”

　　“您都不知道，那年她知道您生病了有多着急，想一个人来看您……”

　　乔燃摇摇头，虽然理解蒲老爷子的想法但并不赞同，又简单把当年的事情说了一下。

　　“嗯——那，那季晴也没认我呢——”

　　蒲老爷子吧唧了半天嘴，半天又说了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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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夜里，月亮很大，在院子里洒了一地的月光。

　　山茶花下，就着一壶茶，一篓生栗子，乔燃和蒲老爷子一夜长谈。

　　原来老爷子早就知道了方汐云去世的事……

　　他其实知道方汐云餐吧的地址，那些年有事路过成都，他都会坐车到那条街附近，然后步行一段路，远远的看几眼。

　　父母与孩子之间，会不理解，会不原谅，但没有父母会真的放弃自己的孩子，不牵挂自己的孩子。

　　谈到方汐云的早逝，老爷子没有特别的难过。反倒像陷入了回忆，跟乔燃说了一些方汐云小时候的事，说她小时候很漂亮，像个洋娃娃，笑起来嘴角弯弯，会说话，很讨人喜欢，爱吃甜食，总是哄自己去买糖糕给她吃……

　　蒲老爷子两个孩子都离世得比他早，一生都在白发人送黑发人，他的痛苦和孤独深刻到似乎麻木了。

　　他谈起这些事来就像说别人的事，声音平静，眼神平淡，只有微微颤抖的喉咙，透露着他的一点激动，一点不寻常。

　　乔燃不知道怎么安慰蒲老爷子，只能陪着蒲老爷子，静静的倾听，悄悄的给他水杯里添些茶。

　　不过到了后来，就是蒲老爷子听得多，说得少了。

　　乔燃说了季晴的父亲，说了她小时候的事，说她当医生的事，蒲老爷子听得很仔细，还时不时提些问题。

　　蒲老教授想到女儿一声叹息，但是孙女却真的异常优秀啊。

　　“汐云这孩子——原来也是觅到良人，只是造化弄人啊！造化弄人！还好季晴这么优秀，让人欣慰！”

　　聊了季晴，蒲老爷子又问了他们两的事，两人又聊了很久……

　　蒲老爷子本来想帮乔燃把女朋友追回来，谁知道把自己的心思暴露了，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帮着乔燃出谋划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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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爷爷，我这么做行不行？会不会委屈季晴？”蒲老爷子的方案太大胆了，乔燃虽然觉得可行，但是他怕季晴委屈。

　　“以后你们想怎么热闹就怎么热闹，先……你们年轻人不懂，就知道些虚头巴脑的。”

　　蒲老爷子看了乔燃一眼，颇不满意他犹犹豫豫。

　　“我老头子这次可豁出去了……我就一个要求，赶紧让我抱上重孙子，重孙子，听到没？”

　　“哎哟，爷爷，您现在还这么重男轻女啊，季晴这么好，女孩不好吗？”

　　乔燃虽然被说得面红耳赤，遐想翩飞……但是他很不满意蒲老爷子这赤裸裸的重男轻女的态度。

　　“哈哈哈，当然男孩女孩都一样，但是你们年轻多生几个，有个重男孙最好了！”

　　蒲老爷子也开始遐想翩飞了，一老一小两人傻乐了半天。

　　“爷爷，你怎么一直没拆穿我们，还一直陪我们演啊”

　　临睡前，乔燃才想起问这个问题。

　　“还不是觉得你小子干活可以——，看季晴这么乖巧——”

　　老爷子头也不回，好像理所当然的样子，不解释。

　　第二天，乔燃拉着老于急冲冲返回BJ，一路上各种打电话，忙忙碌碌的，但是一副喜上眉梢的样子。

　　乔燃回到BJ后，将冬天的工作尽量压缩和减少，给工作室的说法是说要给自己放一个月的假，要去游学充电。

　　事情多了时间就过得很快，一晃眼2025年就到了。

　　巴塞罗那的1月份天气并不寒冷，但是晚上也只有3-4度左右。

　　这天八点多了季晴才走到公寓门口，穿牛仔外套有点冷，季晴禁不住拢拢围巾，心里想着晚上要给自己做个热汤面。

　　季晴脖子上的围巾，还是乔燃送的那条蓝色的手编织羊绒围巾，她一直戴着。

　　每次戴上它，季晴就觉得乔燃就在身边，温柔又温暖，再冷的冬天都不冷了。

　　“怎么穿这么少？”

　　季晴正弯腰输入公寓大门的密码，发现公寓门口的长椅上坐着的身影站起来了，还说的是中国话。

　　声音很熟悉，但是在异国他乡突然听到中国话，季晴一时不敢相信，回头一看。

　　只见路灯下站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是个年轻男子，他身上穿着毛衣，手里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脚边放着个硕大的行李箱。

　　昏黄的路灯下，他眼若灿星，迈开长腿，正抖开手里的风衣朝季晴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