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不如就先到这里吧，大家先回去休息，明天上去再接着布置，也是来得及的。”

　　江成枫语气温和，对着众人宽慰道。

　　胡从善看着他一幅好人做派，嘴角向下撇了撇，头扭朝一边。

　　不过江成枫说的是实话，今天确实有些晚了，胡从善只好点了点头，同意了他的话。

　　第二天，胡从善来到会场的时候，江成枫和众人已经忙碌了许久了。

　　会场内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

　　本以为他来得晚会有些许愧疚，没想到胡从善才刚进门，就对电子显示屏上的图片表现出了不满。

　　“为什么要用这张图片，昨天不是给了你们几张更好的吗？”

　　眼前的照片展示的是上次林乔和于成斌比试的场景，画面中将林乔现场修复被烧画作的样子展现得细致入微，众人都觉得没有任何不妥。

　　“你给的另外几张照片里，都有不相干的人入镜，大家还是觉得这张更好。”

　　江成枫手上拎着一箱水，边说边走进会场，来到胡从善身边时，皱起眉头，示意他不要挡道。

　　同事们见状捂住嘴轻笑。

　　大家都知道江成枫说的“不相干的人”是谁。

　　“自己来得最晚，还好意思指三道四。”

　　“就他这样的做派，还想当分管主任……”

　　“就是，我看还是江主任更务实，更能胜任那个位置。”

　　胡从善听到同事们的窃窃私语，以及感受到众人向他投射来的目光中带着的鄙夷，他瞬间怒火中烧。

　　“我是想当分管主任不错，但那又怎么样，我有这个技术，自然可以去竞选。而你们，一点小事都做不好，修复技术跟过家家似的，想去竞选还没那个资格呢，我要是你们，肯定羞的恨不能赶紧回炉重……”

　　“咳咳。”

　　突然插入的咳嗽声打断了他的话。

　　胡从善赶紧转身看向来人，一瞬间，他仿佛掉进冰窟，心凉了个透。

　　只见顾庭、时宴等等一干领导和大腕正站在门口，想来刚才他说的话，应该已经完全被他们听到了。

　　胡从善想上前给几位领导解释，可看着自家领导脸黑的跟锅底一样，他瞬间犯怵，不敢再上前。

　　不是说领导下午才来参观嘛。

　　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胡从善转过头，用眼神询问江成枫，当他看到对方淡定的神情，瞬间明白自己是被算计了。

　　他狠狠咬住后槽牙，暗暗记下了这个仇。

　　现场气氛降到冰点，场面一时间尴尬至极。

　　“我觉得胡哥他也不是故意的，可能是因为他对待工作很认真，要求比较严格，一时着急了才会这样。还请诸位领导见谅。”林乔突然道，却是为胡从善解围。

　　领导见林乔出来解围，当着众人的面，也赶紧调整情绪，摆出笑脸附和道。

　　“是啊，是啊，下面人不会做事，让顾总和时公子见笑了。”

　　时宴和煦地笑着，摆了摆手。

　　“无妨，主要还是看作品。”

　　顾庭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抬脚往会场里走去。

　　整个会场里放了很多文物，有瓷器、字画、文房四宝，还有很懂玉器、漆器和织物。

　　其中最显眼的，还是放在会场中心的几幅古画。

　　“这些都是局里的文物修复师的作品，会场中间的那几幅古字画都是林乔负责修复的。”

　　领导走在顾庭和时宴身边，边走边向众人介绍着。

　　几人站定在林乔前段时间修复的一幅《残荷夜宴图》边上，周围的几个资深文物修复师不禁发出赞叹。

　　“确实修复的不错，仅凭肉眼，已经看不出修复的痕迹了。”

　　“真看不出来，林小姐年纪轻轻，就能有如此造诣。”

　　“不知小姑娘师承何人？”

　　面对众人的夸奖和好奇，林乔落落大方，笑意盈盈地走上前去。

　　“几位前辈谬赞了，我之前在F大文博系就读，恩师是齐柏杰老教授。”

　　“这可谓是，名师出高徒啊。”

　　几位专家纷纷点头，继而又观察起林乔别的作品来。

　　时宴在《西塘明月楼》前驻足良久，时而皱眉，时而轻轻点头。

　　“古迹重裱，如病延医，医善则随手而起，医不善则随手而毙。这幅画历经沧桑磨难，终究也算上遇到了良医。”

　　林乔听到时宴的感慨，也忍不住走到画前，和他一同观赏起来。

　　“这幅画命途多舛，我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修缮，最终呈现出来的结果还算差强人意。”

　　时宴专注地盯着画，随后又凑近闻了闻。

　　“想必林小姐在修复画的时候，是严格按照洗、揭、补、托、全五道工序对整幅画进行修补的，对吗？而且这幅画多处有严重的断裂，你应该也是将整幅画的褙纸都重新做了更换。”

　　林乔怔了一下，他竟然仅凭肉眼观察，就能准确说出她修复所用的方法。

　　“在下有一拙见，不知林小姐愿不愿意随便听一听？”

　　时宴说话时，眼神极尽温柔，整个人温文尔雅，声音如春风般温暖。

　　“林乔愿闻其详。”

　　“每一幅古字画，不论是画本身，还是背后的托纸和褙纸，都有其想要诉说的历史信息，如果盲目地将褙纸全部揭去，会丢失掉很多有价值的东西。但是，修复师如果能够仔细辨认，仅仅将损坏部分的褙纸揭去，再用同年代的纸补上，同时对接痕处进行打磨。这样一来，这幅画的艺术价值、文学价值、历史价值和科学价值，将能得到最大程度的保留。”

　　听了时宴的方法，林乔瞬间醍醐灌顶。

　　的确，一直以来，她修复画时，都是将整幅画的褙纸一次性全部更替成新的，只保留画作本身，却忽略了古画作为文物，除了文学艺术价值，还有其他研究价值。

　　林乔抬头看向时宴，眼里闪烁着激动的光。

　　“林乔受教了。时先生的一席话，让我开始重新思考文物的价值，以及文物修复师这份职业的意义。多谢。”

　　时宴也露出了欣慰的微笑，能明白并且接受这个道理的文物修复师，并不多见。

　　一时之间，两人都觉得是遇到了知己。

　　不远处的顾庭，将两人这相谈甚欢的场面全部收进眼底，脸色不自觉地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