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然，您先把我从这里拉出去呗？”苏念像个血人似的，那种腥甜的味道，似乎进入骨髓当中，天公也不作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在血池之中打出一圈圈涟漪。

　　灰家掌门人眯缝着小眼睛，那里面的光芒让苏念有种不祥的预感，只听他道：“小丫头，你空有一双眼睛，却只能看到假象，那又有什么用？”

　　“只能……看到假象？”苏念的心里像是装了一头兔子，一直蹦跶个不停：“您是什么意思？”

　　她的眼睛可是能够看到很多东西的眼睛，在灰家掌门人嘴里却带了些不值一提的味道，苏念再如何善解人意，心里也多多少少有些不快。

　　灰家掌门人这么大的岁数，早就活成精了，哪里看不出苏念那点小心思，可他又有点喜欢苏念这种刨根问底的个性，便道：“好吧，好吧，人的眼睛是用来干什么的，用来看东西的，那人的脑子是用来干什么的，用来思考东西的。

　　你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却不肯思考一下，甄别一下各种各样的信息，即使你的眼睛看到了真相，以后也会忽略。”

　　苏念静心一想，灰家掌门人所说得果然不错，辨物容易，辨人心却难，倘若自己一直只依赖眼睛，那一定很有可能对许多事做出了错误的估计。

　　苏念想及此处，打心眼儿里对灰家掌门人有了恭敬：“您说得是，我以后不仅要用眼看，也要用心看……”

　　“说到这个问题……小丫头，你还觉得这是尸山血海么？”灰家掌门人拊掌而笑：“再好好看看清楚吧。”

　　他圆硕的身体很快淡成一团雾气，消失在整个世界里，只留苏念一个人默默念叨着，她一双妙目盯着地下的肉泥和尸体，却一点反胃的感觉都没有，那么空气中弥散的腥味儿也是真的么？

　　苏念耸动着鼻子，她突然发现，这种味道一点也没有了，反倒是一股蛋白质被烧焦的气味。

　　再仔细一看，地上那些鲜红的东西，并不是腐尸，而是耀目的火焰，一团团的火焰，坠落在苏念的四周，她竟身处高家的宅邸里，四处都是哭喊声，一个个沙哑的声音，在叫着救命。

　　桃玉那张丰盈的小脸，就如同狂风中的一瓣桃花，在火焰中飞舞着，火舌卷过她的发梢，在火海中沦亡。炼狱么？苏念伸出手去，一朵坠火落在她的掌心，一点疼痛的灼烧感都没有。

　　苏念突然想到，顾墨宸哪里去了？他是同她一起来得。

　　“墨宸？墨宸！”她要找到顾墨宸，苏念捂住口鼻冲出门去，却在出门的一瞬间顿住脚步，灰家掌门人刚刚提醒过她，不要只会看，还要会思考。

　　这场大火连最基本的灼烧感都没有，苏念缓缓伸出手，她很想试试看，可手刚悬在半空中，就感受到了一股热浪，差点把她掀翻。

　　手中多了一抹干凉的触觉，苏念还未回过神来，就听顾墨宸道：“念念，你傻了么？”

　　苏念当然没有以身饲火的想法，她转过眼眸，自己已经被顾墨宸结结实实抱在怀中，他穿着玄色的衣衫，眉目间冷峻极了，那似乎是天神才会有的表情。

　　苏念笑得有些难为情：“不是……我只是想试试这火是不是真的……看起来好像真的是真的……”整个高府的火焰，像是坠落的星辰，整个府邸都有人尖叫嚎哭着。

　　“竟然……是真的……”火烤得苏念半边脸滚烫，一种不健康的红色，被火光熏染上：“我们快去救人！”

　　苏念从顾墨宸身上跳下来，扯住顾墨宸的手就要跑，却被顾墨宸生生截住：“跑去哪里？念念，难道你忘记了，我们是在画中。”

　　画中二字，让苏念天旋地转……她是真的傻了，活进了画里，眼前这一切，都是已经发生过的故事，而灰家掌门人给她牵扯出了一个罅隙，让她看到了这个地界的另一面。

　　顾墨宸眼尾勾着冷冽的弧度，苏念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个人影，从滔天的大火中走出来，好似炼狱里的修罗。

　　他的长发卷进火中，被烧得干净，可苏念却也看得清楚，这人竟然是文月，她跌跌撞撞逃避着火焰的追捕，裙裾又沾染了一小片火苗，她疯狂地捶打着。她又是怎么逃出来的……

　　苏念不敢想下去，只见文月的脸上挂着某种意味不明的，凄艳的笑意。

　　火星沿着她的脖子，烧出焦臭的一片黑炭色的东西，里面透着毛发的味道，从火灼伤的边缘开始，是一圈棕黄色的毛，不再是人类的皮囊。文月的手直愣愣地掀开自己的伤口，里面是鲜红的皮下组织。她一步一顿，曾经慵懒中透着自信笃定的眼神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印在瞳孔中的疯狂。

　　甫一看到文月，苏念就明白了，这把火，是文月放得，她的笑声凄厉得像只夜枭，在高府的上空回旋着。被烧得焦黑的房梁一根根折断，屋顶上的瓦纷纷跌落下来，她就在这样的环境里，一步一步的走着，衣袖被熏染成黄色，边角卷起。

　　文月虚空地看着前面喊道：“你在哪里！出来啊！”

　　她叫得应该是胡家公子吧，苏念心下想着，她或许永远等不到那个良人，高希不是，胡家公子也不是。文月绊了一下，狠狠摔在地上，时间流动得越来越缓慢，一切慢慢定格，顾墨宸静静凝视着苏念。

　　从文月周遭开始，变成紫黑色的烧开的孔洞，像是一张纸一样开始卷边，孔洞烧灼得越来越大，吞噬了画面上的整个人物，苏念什么都看不到了，只有一片漆黑，她听到顾墨宸的声音：“念念，不要睁开眼睛，火光太耀眼了……”

　　凉凉的风拂在苏念脸上，她仿佛听到上古女神的低低絮语，温和，像水一样，那般柔情，凉凉的指尖点在苏念的脸庞上，顾墨宸的声音很低沉：“女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