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墨宸还是在自斟自饮，心中对血腥有几分厌恶，但苏念还是忍着厌恶，对顾墨宸道：“墨宸……我找到惊鸿了，她现在刚被卖入这里，我们把她赎出去好不好？”

　　顾墨宸定定地看着苏念，就像是一棵不死不休的藤缠了上来，眼神里的那缕晦暗的光明一下子就把苏念洞穿在地。

　　“念念，你在讨厌我。”顾墨宸苦笑了一下：“你在怨我挖了那个人的眼睛。”他伸出五指，在日光中依旧像是一块凉玉：“念念，对不起。”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对不起真是轻飘飘的三个字，适用于任何场所，只要让人有一点点不愉快了，都可以用对不起来做解释。

　　无关对面的人原不原谅，只要对不起说出口了，说对不起的人就先自己原谅了自己。

　　可是顾墨宸不是，那种眼神一下子触痛了苏念的心脏，她知道，这是一句真情实意的对不起，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门口的小厮再也不会拥有眼睛了，有些事，做下了，便不能指望回头。

　　苏念绊住顾墨宸的手指，她露出笑意：“墨宸，这条路，是你陪着我，也是我陪着你，你所有的行为，来日就算他人算在我头上，我也不介意。”混沌中的一点明光，苏念的意思是，她接受他的一切，包括他的残忍。

　　他已经冷僻了上千年，几千年前，顾墨宸亦曾为了鬼王的位置到人间界历练，可是他太强大了，强大到没有人能够威胁他的性命，所有阻拦过他的人，都化为了粉尘，连魂魄都没有剩下。

　　顾墨宸从不否认自己的残忍，甚至有的时候，他会沉迷在自己的残忍里，这是鬼族好杀的天性使然。

　　可是苏念却慈悲，她常常认为自己是伪善的，可顾墨宸却懂得她的慈悲。

　　许久许久，他哑着嗓子道：“念念。”只须唤她的名字便已足够，苏念将顾墨宸的手放在心口，她闭上眼睛，直待顾墨宸的唇啄下，什么生死，皆已成灰。

　　文月坐在门廊下，一片梧桐的叶子坠落下来，在地上被风扫过，她对着天空双手合十：“大师，我已经按照您说得做了……可是……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所谓的爱……”“吱吱”一只老鼠跳到门廊下，脖子上竟然还带了一个小铃铛，铃锤叮铃叮铃的。

　　“我师父说了，你做得很好，只不过其他界的人来干预此事了，所以他不便与你见面，他要你多注意那个有阴阳眼的女子，她可不是个小角色。”

　　看起来不过是一只老鼠点头哈腰，憨态可掬，可是在文月听来，他吐出的是人语。

　　“我注意到她了……今天我同胡家公子见面，被她发现了……我不知道她已经知道哪些了，可我眼皮跳得厉害，只要派出雀鸟监视，便会被中途折返，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文月越说越激动：“还有那个顾墨宸，是高希的朋友，我总觉得他身上有种东西很吸引我……”

　　等文月回过神来，那只小老鼠已经不见了，只有一张飘落在地的梧桐叶陪伴着她。没有人听到她的声音，也没有人愿意多听听她的声音，从文月的袖中，落出一把短匕，这是她新婚之夜藏在衣服中的东西。

　　还未嫁入高家的时候，文月就知道，自己未来的丈夫是个登徒子，不学无术，每天浪荡，吃喝嫖赌无一不精，可是没有办法，这和小儿女的喜不喜欢没有任何关联，有的只是商业层面上的问题，父母讨论得也不是女儿嫁过去会不会幸福，而是能和高家一起经营哪几家铺子。

　　文月的心，早就死在了新婚之夜，她将短匕藏在衣服下，但等高希进门，可是这一夜，她守到天明，也没有看到高希的模样，天亮了，才听下人说，少爷喝完了酒，就傍着一群狐朋狗友去慕红楼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可并非是和文月的这一刻。

　　起先，她还是有所希望，希望高希能浪子回头，可是时日久了，也就罢了，高希不看她也不碰她，她这个高家少奶奶，是娶来给别人看得，就和庙里供奉得那些泥胎罗汉没有什么区别，至于她自己的七情六欲，没有人会管。

　　天阴得很快，六月的天，说下雨就下雨，苏念坐在床头，摆弄着那一小盒烟膏，外面的盒子雕刻精致，是一个飞鹰的图样，里面的膏体有种奇怪的香味，她只好把手放得远一些，顾墨宸看她这副娇憨模样，微微一笑：“你不想着救人么？怎么又被这吸引了。”

　　苏念抬起头来：“我在思考一个问题，所有的事情，从理论上讲，都是有原因的，而我们现在只是被牵着鼻子走，从来没有思考过真正的原因，就比如文月寂寞，所以找人派遣寂寞，这就是很合理的，那么桐勺儿的目的是什么呢？只是为了拆散这对怨偶？”

　　“你说得不错……”在顾墨宸真正经历这件事的那个时候，他尚且不知道结局，而这种儿女牵绊，也不是他那个时候，有时间去思考的问题：“你找得那位惊鸿姑娘，在这件事中扮演什么角色呢？”

　　“对！这也是个很大的问题，就我们现在所知道的结局，胡太爷的儿子，高希，还有惊鸿，都是非自然死亡了，只有文月的结局我还不知道……”苏念捏着下巴，另一只手不停拨弄着烛台上积累的蜡花：“墨宸，你们所说得龙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丫头果然听到了，顾墨宸已经尽力淡化苏念对这件事的记忆，可未想到女孩只不过听了一句话，就完完全全记住了。

　　“龙穴即是埋藏龙气之地，若是一个政权能够得到龙气加持，那便也可经久不衰。”苏念对这说法不以为然：“照你这么说，王朝兴替，只要找厉害的道士，去把龙气找到，那不就行了，何苦废那么多人的性命呢？”

　　“改朝换代虽有天定，但也是人做到了之前所不能的事，譬如唐太宗，明成祖，皆是以人力胜天，他们做了旁人不敢做的事，扭转了天命。”顾墨宸用平淡的语气讲出来，反倒别有一番滋味：“朱允炆原本是天命所指，龙气所在，只是真龙既然已出，他这个人，终究是枉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