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烟云散去，卓君瑶止住头晕，眼前是个明亮的华堂，长卿坐在侧面的座位上，上首坐了个和蔼的中年人，两鬓虽斑白，精神倒还好：“长卿啊，我看你今日拿的这把琴实在不凡，今日你想给老夫弹什么曲子？”卓君瑶眼眸微微流转，帘幕之后，有钗光微动，她一时间如五雷轰顶，这个叫长卿的人，她知道是谁了，正是汉朝的辞赋大家，司马相如。

　　而那帘幕后微动的钗光，正是卓文君在此听琴，司马相如眼睛朝帘幕一掠，他躬身道：“长卿今日所弹的曲子，名叫《凤求凰》。”他头低低的：“这一曲说得是思慕之情。”说罢，他长袖一拂，琴声一震，卓君瑶看到琴上的光华流转而出，司马相如琴声虽妙，却实在说不上是上上之曲，可是与那琴声重音的，还有另一首曲子，听之让人泪流，眼泪不自居的流下来。

　　她看到，帘幕后的钗光一动，显然，卓文君也听到了树妖的曲子，那首司马相如听不到的曲子，卓文君却听到了。卓君瑶见帘幕之后伸出纤纤玉指，恰在此刻司马相如扬声道：“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琴声一停，司马相如站起身来，他声音如金玉掷落：“这便是司马相如的心声。”

　　他虽面对着卓王孙，但卓君瑶知道，他所对着的，是帘幕后面的卓文君，卓君瑶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心酸，她和卓文君听到的，皆是树妖的琴声，可是司马相如却听不到，他自己所弹的琴，竟无端地让她生出厌烦来，再下来的故事，卓君瑶也知道了，卓文君与司马相如夜奔而出，陪伴了他最为难堪落魄的岁月，可是……

　　卓君瑶正暗自神伤，却听一声凄然长叹：“你竟能听到我的琴声，果真不易，那琴，便是我的内丹，司马相如将那内丹拿走，再也没有回来见我。”是记忆里树妖的声音，卓君瑶又擦了擦眼泪：“你的内丹怎么会被毁掉了？”“它离开我的身体太久，尤其是长卿……”树妖竟有些不忍再说下去：“他早就被这世上的尘埃蒙了心，自然无法再驱使我的琴，后来他一气之下，便将我的内丹摔碎了。”

　　“千年修行毁于一旦，事到如今，我竟仍是不怪他……”树妖声音竟越来越冷：“可是你们人不守信用，倒也深入我心。”卓君瑶一个恍惚，从那些回忆里抽身出来，眼前还是顾墨宸的身形，他声音依旧清冷：“你没事吧，妄图探入妖物的回忆，对你身体的损害极大。”

　　“我……我不是有意探入的，是刚刚无意间进去的……”卓君瑶一时间想要解释，却对上青铜面具后面的眼睛，顾墨宸淡淡道：“你要学会控制自己，长期如此，会伤害魂魄。”卓君瑶很想告诉他，这只是第一次，可是如此紧张的局势，她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树妖的声音又变得轰隆作响：“现在你知道了我的事情，也可见凡人丑陋的心，可还要问我索要那件东西？”“那是你自己的事情。”顾墨宸话音一落，身形向前一闪，一道寒光掠过，密密麻麻的藤萝被破开一个口子，寒气四溢，从伤痕处泛起霜色：“要么把东西交回来，要么就死。”

　　“大人！”周围的树叶哗啦作响，树妖大喝一声：“大人，我求你，给我一个恢复内丹的机会，三百年前，我在冥府之中听说，他成了冥府的司丞，只要五百年他便可投胎，若那时我修不出内丹，便会与他错过。”周围的藤萝骤然纷纷折在地上：“大人，我已经坚持了三百年了，我求求您。”

　　树妖变脸竟如此之快，卓君瑶却听得出他话音里的真挚，原来，他不是为了报复，而是为了与长卿相见，痴情至此，已经无药可救了，卓君瑶开口道：“你……你能不能体谅他一下？”她是不自觉开口的，顾墨宸微微侧目：“你在为他求情？”卓君瑶点点头：“我看过他的回忆，那样的琴声，不会有假，我不知道那件东西是不是对你很重要，我也没有资格要求你放过他，只是我想求求你……”

　　她语无伦次，顾墨宸一扬手：“两百年后，你将那件东西原封不动送回我那里，你应该知道，不遵守与我的承诺，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周围的藤萝又一次跪下：“我自知已经亏欠您许多，不敢违逆和大人的承诺。”此言一出，周围密密交结在一起的藤萝散开：“这两个女子乃是我为了修行贪念所致，两百年后，我会再去一次冥府，找到他们轮回之人，让她们投生个无忧无虑的人家。”

　　卓君瑶虽心里还有些不甘，却也无可奈何，顾墨宸将剑光收起，竟无影无踪，他淡淡道：“我带你出去吧。”卓君瑶正自望着上面的井口为难，顾墨宸如此一说正中下怀，他伸出手揽住卓君瑶的腰身，只是纵身，眼前一花，卓君瑶便踏踏实实落在瀑布之外，顾墨宸已经不见了踪影。

　　卓君瑶摸了摸自己的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发什么呆，人家可是大人，可不是一般人。”她举目四望，那伙流寇不知窜到了哪里，现在下山也不知安全与否，这一趟没能救下慧生慧宁，终究是遗憾，她漫无目的朝前走着，从山林深处望去，竟看到一道浓烟升起，正是净衣庵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