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艳一看苏念抿紧了唇，既不拒绝也不同意，当下抹了抹眼泪道：“苏念，阿姨查过了，一个人有两个肾，医生说了，就算摘掉一个肾，也是能够活下去的。”

　　听起来仿佛很美好，可是能够活下去，终究不是好好活下去。苏念想着照片里老人深陷的眼窝，有种发自内心的绝望和战栗，她要救苏建国吗？

　　这个问题她根本就无法回答，苏建国干干笑了两声：“念念，爸不是想让你捐肾，就是你肖阿姨快生孩子了，你看看咱们家这副模样……”

　　他有意在沙发上拍打两下，上面的漆皮已经剥落了好多，露出里面的海绵来：“爸是害怕了，害怕自己没法再承担起这个家来了。”

　　“以后孩子要奶粉，你肖阿姨又没有工作，哎……以后这日子该怎么过啊……”随着苏建国的一声长叹，苏念终于敢抬头对上他的眼睛，嘴里是咸涩的。

　　她觉得自己张口都费劲，却听顾墨宸轻嗤了一声，他从进门就没有把苏建国和肖艳放在眼里，甚至连正常的招呼都没有打一个。

　　肖艳早就有些不耐，听他这不屑的声音，柳眉一竖，张口骂道：“你是什么东西，看你也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没有礼貌，我们自家人在谈事情，容得你在这里阴阳怪气的么？

　　长了副小白脸的模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就说不让苏念去上什么野鸡大学，都交了什么玩意儿的男朋友，小小年纪，就不要脸。”

　　说罢，肖艳还推了苏建国一下，她感觉身上一冷，抬头就瞧见顾墨宸的眼睛里，好像有着千年不化的冰雪，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据我所知，这个女人原先是在你们凡人所谓的‘夜场’工作的吧？”顾墨宸笑得有些坏，苏念可从没瞧见他这个样子，反倒觉得有趣极了。

　　“你是在找‘鸡’的时候，找到这女的了吧？”顾墨宸微微侧头，看向苏建国，这种事情原本大家你知我知也就算了，可他偏说得极为详细，苏建国脸上无光，头慢慢低了下去。

　　“苏念从小到大，都是她奶奶养活她的，你连最基本的抚养费都没有给，现在为了一个肾，演这么一出大戏，当真有趣。”

　　顾墨宸的下巴一昂，笑得诡谲：“何必呢？”

　　话音一落，肖艳就咬牙切齿地扑了过来，想要抓挠苏念，手却被顾墨宸生生扼断，一声清晰的骨骼断裂声传入大家的耳朵中。

　　剧痛之下，肖艳疼得脸都扭曲了，头上滚着细密的汗珠，她想要嘴上讨饶，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两片薄唇不住地打着哆嗦，顾墨宸掷开肖艳的手：“念念，我们走。”

　　他像是一阵风，房门骤然敞开，苏念赶紧跟在后面，她很想回望苏建国一眼，看看他脸上是什么表情，可是终究，还是没有。

　　Q市冬天的海边，往往是肃穆的，苏念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到了这个时节，手揣进兜里，才能抵挡严寒。

　　她默默跟在顾墨宸的身后，两个人达成了微妙的默契，谁都没有先说话。这样也好，苏念尚有时间思考一下，苏建国的尿毒症的问题，她对苏建国，真的是没有感情的吗？

　　苏念突然想起，小时候奶奶家突然出现的娃娃，那样精美的玩具，她只有羡慕别的小朋友的份，某天下午，苏建国也带来了一模一样的玩具，放在苏念的房间里。

　　那个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苏建国背叛了妈妈，导致妈妈绝望之下远走他乡。而苏念自己，不过是父母爱情的牺牲品，她本该拒绝的，可是她做不到。

　　尤其是看到苏建国额头上一道深似一道的皱纹，染满了生活的风霜，牵连在血缘里的，微妙的关系，让苏念迟迟不能下定决心。

　　“念念，你不能捐肾。”顾墨宸突然顿住了脚步，笃定说道，倒吓了苏念一大跳，她讪笑道：“当然，我当然不会，我恨苏建国。”

　　可话到最后，连苏念自己都觉得有些无力，她知道，在她内心深处的角落里，有一个幼小的声音在叫着，只剩自己了，苏建国活下去的机会，只剩自己了。

　　那声音虽小，却坚韧，苏念突然害怕了，头轻轻撞在顾墨宸的胸膛上：“我该怎么办？”微微的哭音，磨得顾墨宸好生心疼，他将苏念揽进怀里。

　　这是无声的安慰，他眼中徜徉了千年的冰雪，须得融化在苏念的眼睛里：“念念，如果你敢去做配型，我便把他开膛破肚。”

　　苏念的身体一震，她又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画面，幸好还有个怀抱，能让她往里面钻了钻：“老顾，他毕竟真的是我的爸爸……”

　　“怎么突然这么叫我？”顾墨宸的关注点瞬间转移，苏念尴尬的笑笑：“说实话吧，我每次叫你墨宸的时候，总感觉牙齿酸得厉害，人人都可能叫你墨宸，只有我叫你老顾，这样不好么？”

　　“老顾……老顾……听起来很像……”他微微一笑，苏念竟也猜到了他心中的想法，小手锤了锤他的胸口：“不准说出来！”

　　“嗯……这名字还是不错的嘛。”顾墨宸眉毛一挑：“以后只准你这么叫我。”

　　他凑近苏念羞红的脸颊，雪腮绯红，鼻中闻到一种清淡的香气，勾着他的魂魄，一步步靠近，他的唇，贴上了苏念的唇，唇齿缠绵厮磨。

　　海边刮起狂风，没有一个行人，远远看去，两人倒像是结成了一副美极的画。

　　“我说的话，你记在心里没有？”良久，顾墨宸松了苏念的唇：“绝不准给你父亲捐肾，鬼王所言，令行禁止。”

　　“老顾，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也许我本来就不想给他捐肾，我只想要别人给我一个道德台阶下，也许我其实是个伪君子……”苏念的话未说完，顾墨宸又咬上了苏念的唇。

　　待苏念嗓子里的呜呜声消失了，他才松口：“那又怎么样呢？”

　　他没有如苏念所料的，说出“我的念念绝不是那种人”这样的话，而是决然的表达了自己的不在乎，他的眼睛里是星辰，是山岚，是亘古吹来的风。

　　“念念，无论你什么样子，我都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