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霜没走两步,便看到了叶挽君,像是被人撞倒了,正从地上爬起来。卫霜赶紧扶她起来,为她拍打身上的灰尘。
“谢了卫哥。”叶挽君道,“你从暮白那回来?”
卫霜点点头。
叶挽君拉着卫霜往回走:“那我们一起再去一回吧。唉,本来想着从那书院了,正好四处转转,结果谁知道刚走几步路就被撞了,裙子都脏了。”
卫霜看着叶挽君杏色的长裙,上面沾满了尘土,为她拍了拍还是不能完全拍掉。幸好最近没有下雨,加之夏日天气炎热,地上比较干燥,不算特别脏。
“走吧,暮白心情有点不好,咱们先别打扰他。”卫霜说道。
叶挽君反问:“又怎么了?”
卫霜耸了耸肩,一摊手。叶挽君识趣地没有再问。
卫霜牵着叶挽君的手往小店去。
“有没有去看过师父?”
“哈?姑姑在店里啊?”
卫霜一点她的鼻尖,叶挽君调皮一笑,甚是可爱。
“走吧,先给你换身衣服。”
说着二人往小店去,经过乾坤卫时,卫霜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正好看到楚离,她应该也是刚到。
楚离也看到了他,同时也看到了叶挽君。
两人才打过一架,自然不会有什么好眼色。卫霜牵着叶挽君的手重了几分,加快了脚步离开。
“卫哥,怎么了?那人是谁啊,好像在乾坤卫没见过。”
叶挽君这么一问,卫霜的脚步更加快了,手上的力道也越发大起来,直到叶挽君吃痛叫了出来,卫霜才轻些。
快要到小店了,卫霜才慢下来,轻声说道:“她就是楚离。”
叶挽君回忆了一下这个有些熟悉的名字,自己在哪听过,还是听卫霜说的。突然,叶挽君想起来,问道:“她就是你的那个堂姐?”
说着话,二人已经进了狭窄的店门。
“是。”卫霜几乎是耳语一般,转身要去秋肃间修炼。
“可是你们……”
不知是被触动了哪根心弦,叶挽君刚想问卫霜有没有去相认,卫霜突然转身抱住了她。
叶挽君被卫霜这一突然举动吓了一跳,一动都不敢动。
“卫哥……怎么了?”
卫霜没有说话,依然紧紧抱住叶挽君,修习诛邪刀法的双臂如一对钳子箍住她,甚至越来越紧。
“卫哥你松开……”叶挽君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赶紧提醒卫霜。
卫霜一听她吃痛,立刻松开,满脸的愧疚,为她理着碎发,支支吾吾地说:“别问了好吗?”
叶挽君慎慎地点头,心想卫霜这是失恋了?
卫霜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化为一声叹息。
“我不知道要修炼多久,别进来。”
叶挽君虽不知自己不在这两天发生了什么,但是她看得出,卫霜心里不舒服,而且强行压着不让她看出来。
可是,既然她能知道卫霜不想让她看出来,那卫霜真的压得住吗?
果不其然,在关上秋肃间的门,打开试炼阵法,一尊尊堪比炼气八重的木人出现,卫霜再也忍不住了,大喊一声,双手包裹着灵气向木人堆里冲去。
哪怕修为比他高出两重,卫霜依然强行运功硬打,没有用任何术法,甚至没有刻意去用诛邪刀法,只是在大开大合地挥舞着双臂。也丝毫不躲木人或是武技或是术法的攻击,任由它们落在自己身上。
不一会儿的功夫,卫霜就累倒了,但是还是不满足,将木人的实力直接调到了筑基一重。这时木人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御都有了质的变化,卫霜哪怕发疯似的攻击,都没有造成任何有效的伤害,反而自己被几个木人围在中间一顿好打,全身的肌肉都在疼。
由于阵法的特性,木人在卫霜躺在地上没有动静后几息之后便消失了。
卫霜躺在地板上,感觉自己的皮肤如火炭一般,从里往外地蒸腾着热气,浑身的肌肉都在抗议着。但是卫霜心中郁结之气还是没有缓解,再次激发了阵法,筑基一重实力的木人再次出现。
这一次,卫霜在之前的体能消耗下,已经是眼神迷离,气喘吁吁,就连喉咙也着了火似的灼痛,再无还手之力,只有挨打的份。最终脸上挨了结结实实的一拳,被打飞出去,卫霜的身体再也撑不住了,保持着落地时的姿势一动不动。
卫霜喘着粗气,闷热的气息撞到地板上,又反弹回他的脸,喉咙疼得厉害,重重咳了几声,口中有了血腥气。一感受到这血腥气,卫霜又是一阵反胃,此时身若燔炭,还挨了木人不知多少打,胃里正是翻江倒海,差点就要呕出来。
“啊啊啊啊啊!”卫霜大喊着,仿佛用上了全身的力气,抡起拳头,又朝自己脸上重重来了一拳,把自己打得翻了个身,仰天躺在地板上,吸收着地板冰凉的温度。
卫霜挣扎着起身,但是透支的体力根本不能容许他进一步消耗了。
“起来啊!给我起来!”卫霜冲自己怒吼,双拳反捶着地板,像是要把自己反震起来一样,结果还是身体先受不了,突然地痉挛之后,便再没有力气做任何动作。
卫霜自嘲着,看着上方的夜明珠,在黑暗中发出光芒,又想到自身的经历,又何尝不是从黑暗的泥潭中走出来,靠着仅存的天真,在可笑地追逐着光明呢?
“哈哈哈哈哈!”莫名其妙的笑声回荡在秋肃间,回荡在夜明珠的光亮中,穿过周围的护甲和武器,最后回到中央。笑声既凄凉又悲哀,但是其中还掩藏着一丝狂妄。
“楚离!你记着!我卫霜,一定要回风雷卫!一定要回风雷卫——我一定要回风雷卫——”卫霜声嘶力竭地咆哮着,将心中不忿全部吐出,随即腰部一用力,坐了起来,立刻盘膝坐稳,手掐诀置于两膝。
霎时间,灵气暴起充斥了整个秋肃间。卫霜调集经脉中所有灵气,目标全部集中在了背后的那条阳脉之海——督脉。
督脉起于小腹内胞宫,体表出曲骨,向下过会阴,向后行于长强,沿后背上行,经项后至风府,入脑内,沿头部正中,上行至巅顶百会,经前额下行鼻柱至鼻尖素髎,过人中,至上齿正中的龈交。卫霜于每一处穴位都分配了灵气,准备在一段畅通之后注入新的一份灵气,以此连绵不绝。
卫霜心下一横,灵气暴涨,开始冲击督脉。
上官涟蕊写至一半,感觉到秋肃间中有狂暴的灵气在肆虐,虽然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是那一猜就知道是卫霜。
真不知道这小子又在干什么!
上官涟蕊摸了摸身边叶挽君的头:“我去看看小霜修炼得如何,你待在这里。”
看到叶挽君乖巧地点头,上官涟蕊走出了房间,推开秋肃间的门,里面的灵气仿佛找到了一个缺口,纷纷向外冲。
上官涟蕊哼了一声,默默掐诀,结界展开,封锁了灵气的去路。再看卫霜,满头是汗,还不断有灵气外泄,也同样在回收这些不听话的灵气。
上官涟蕊叹口气,心想这小子这么拼,灵气都跑外边去了,还怎么冲击经脉?光是固摄就花了一番心思。
上官涟蕊掐诀念咒:“括囊,无咎无誉。”全身发出黄色的光芒,灵气流转于秋肃间,宛如一个领导者,将所有松散的灵气整合起来,重新聚集在卫霜周围。
简简单单一个动作,实际上官涟蕊已经用上了自身的元位术法,最后化作一层紧紧贴合卫霜身体,不让一丝灵气外泄的结界。
还没结束,上官涟蕊掐子午决,又是一道黄色灵气围绕在卫霜周围,渐渐形成一个周天循环,护住他的心神。
“真不让我省心。”上官涟蕊佯怒道。但抱怨归抱怨,她依然紧紧盯着卫霜,生怕出现什么问题。
而卫霜的感受也是极其明显,在集中注意冲击狭窄的督脉时,刚一开始,体内的灵气便控制不住地往外泄去。他只好一边冲击着脉道,一边想重新吸收散出的灵气,结果如水中捞月般,无有收效。
随着灵气外泄,卫霜每一下冲击都有巨大的压力,脉道的每一下震动都带动他的心神一颤,甚至有一段距离,卫霜一狠心猛冲,那个反噬差点把他的心神给冲散了。
结果就在他束手无策的时候,感觉自己的灵气感应到了某种变化,心神也宁静下来,除了督脉依然没有全通,别的地方已经舒服了太多。
卫霜虽然无法感知到外在,但也能猜出来是自家师父在暗中帮助他,便没了心中那种让他畏缩不前的压力,一心扑在打通脉道上。
先前那股子狠劲逐渐冷静下来,卫霜已经发现了问题所在。以前那四条脉其实很容易就打通了,远不如督脉困难。
那四条都有种种机缘,或是外力强催,或是借自身修为突破。说白了,四条脉都可以一鼓作气地打通,而督脉从下至上贯通,为阳脉之海,可是哪怕他调集了所有灵气都好像无法撼动分毫。
所以,要打通督脉,或者不仅仅是督脉,还包括其余三条,都不能强行突破,哪怕有师父辅助也有可能让自己受伤,必须以软劲,稳扎稳打,逐步推进,不可操之过急。
若将经络比作河流,自源头一直入海,不可能自始至终都是一泻千里,其中必然有或大或小的湖泊,而这些湖泊在人体,那便是经络上如点点星辰的穴位。
卫霜恍然大悟,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指望能一下子全数通行,或者什么在各个穴位留下灵气,以求经过穴位时有所补充。他应该像江河奔流一般,所有灵气从源头始发,一路流至穴位时做一段修整,然后继续,周而复始。
说干就干,卫霜将布下的灵气全部收回,在体内正常开始循环,先让一开始搅乱的脉道平复下来。
上官涟蕊操控着如流水般的灵气在卫霜周围交织、流动、排列,最后形成一个阵法。感觉到卫霜体内灵气变化,上官涟蕊欣慰地笑了,心想:这小子可算是开窍了!
她虽然希望卫霜动不动发个狠,逼自己一下,但是不代表在自己徒弟修炼的时候也是这样。虽说卫霜动不动逼自己一下可以加快修炼的速度,但要是打坐时也是一股子冲劲,当心走火入魔了!
要不是卫霜开始的时候很是暴躁,又怎会灵气冲击督脉时浑身疼痛,甚至心神都要失守?应该不能说心神失守,因为他就没认真去守过,何来失守一说?
如今终于定下心来,发现了问题出在哪里了。
上官涟蕊自然希望能一开始就点出卫霜的错误,但是她更愿意看到这个笨徒儿能自己顿悟,这胜过她千万遍的指点!
门外的叶挽君看到姑姑进去了,心想有姑姑在,定不会出什么事,便出了里间,坐在柜台上摩挲着她特别喜欢的一个莲花玉佩。
叶挽君回忆着老板的样子,有样学样地靠在红木太师椅上。记得那时候老板也是这样,慵懒地翻着影印书,或者盯着手上的茶杯或者随手拿的小物件发呆,自己还嘲笑老板明明看起来这么年轻,却显得老气横秋的。
叶挽君想,老板的店应该比姑姑的大一些,姑姑的店四周都是博古柜,就连那香炉也蹲在角落里,显得很是狭窄。不过这小店从外面看,真的就是在两边生意兴隆的店铺夹缝中生存一样。
叶挽君懒懒地抬眼皮看着柜台对面的那个雕花椅,心想与老板的还真是一模一样。也对啊,老板就是以后的卫霜,那么老板的店,说不定就是现在姑姑的店呢。不过,那时候姑姑到哪去了?
叶挽君天马行空地想着,自己就是坐在对面的那个椅子上,听老板讲着一个个传奇,就像他亲眼见过一般,从某种程度上说,他确实亲眼见过。
现在的叶挽君并没有刚到这里时那般自怨自艾,而是觉得自己很幸运,遇到了卫哥,遇到了姑姑,遇到了暮白,还能接触到自己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各种事情。
当然,还有就是几乎随时可以像现在这样,懒懒地瘫在椅上,不用去思考还有多少作业没做、剩下几天就高考了,这种烦人的问题。
她可以一直这么发呆下去,如果万暮白没进来的话……
万暮白一进来就看到叶挽君像要睡着了一样,还一脸心满意足的笑容。
“小霜呢?”万暮白问道。
叶挽君坐直了身子,一边伸懒腰一边回答:“修炼呢。”
“他是不是准备打通八脉?”说罢万暮白就要往里闯。
叶挽君拉住万暮白的衣角阻止:“你等等,别这么莽撞。姑姑看着呢,不会有事的。”
万暮白不是怕上官涟蕊不能看住卫霜,而是担心他今天受了刺激心里会出问题。
“那行,我最近在准备出去一趟,有些繁忙。你且帮我转告一下,若要通八脉,任督冲带四脉最难,其中除了带脉可以由十二经气共同灌注打通之外,其余脉不可逐段打通,应该如江河奔流,一泻千里。”
说完还没来得及喝口茶,万暮白就走了。
见万暮白风风火火,似乎来一趟就是专门为了卫霜,然后交代完就又要处理许多事情一般,叶挽君不明所以,只觉得同样是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的年纪,万暮白看起来早熟许多。
她哪里知道,万暮白从六岁趁先天之气未散就开始修炼,八岁筑基,十岁开始接触乾坤卫事务,如今年方二八,就已经踏入结丹期,并且在乾坤卫也是数一数二的一把好手,心智早已比同龄人成熟许多。
更不用说他修炼还这么变态!
同样是筑基期,平均下来,快的也得近二十岁,更别说结丹期,若是资质不佳,五十岁才踏入结丹期的都有,更别说后面能否结成金丹,都是未知数。
单论资质,万暮白的师父没有说错,他比万可强得多。万可相比之下更在意俗世事务,所以没有如万暮白这般沉迷于修炼,但依然弱冠之年筑基,如今年过半百化神,已经是神州的传奇人物了。
相比之下,与他年龄相仿的风雷卫楚怀,如今是元婴初期,比他年长许多的水火卫乔公茂、山泽卫岳鹏举已经化神,可皆是在七十高龄才有这等修为。
即使是这样,在万暮白师父口中,依然比不上自己儿子!
不过也不能怪叶挽君,她认识的人里,哪一个不是高手?就说荆楚书院里,神州的各路英才齐聚于此。卫霜或许修为还比不上许多人,但是一年之内,奇经八脉就通了一半,现在正在冲击督脉,这等成就又岂是一般人?
而且哪怕不提万暮白和万可,别忘了上官涟蕊,看上去也就二十来岁,已经是化神了!还有比她更逆天的存在吗?
所以叶挽君接触到的都是这些从高手到逆天,自然觉得一切理所当然。要是有一个平平无奇的修炼者,她反而觉得奇怪呢。
叶挽君轻叩着秋肃间的门,只一会儿就开了,把万暮白所说的转述给上官涟蕊,又问了两句卫霜的情况,便很自觉地离开。
不过上官涟蕊拉住了她:“进来吧,我一个人看着他也挺无聊的。”
叶挽君本来以为既然卫霜在修炼,自家姑姑在护法,那肯定是众人回避的,怎会允许有打扰?
叶挽君听上官涟蕊这么说,轻手轻脚地进去秋肃间,就看到卫霜保持着盘腿打坐的姿势一动不动,周围层层叠叠都是符文咒术,身上还有黄色与青色的灵气如一条条小鱼游动着。
周围并没有想象中暴动的灵气,反而非常平静,就好像卫霜只是一个栩栩如生的雕像一般摆在那而已。
上官涟蕊招呼叶挽君坐在她身边,拉过她的手,长出一口气:“可累死我了。这小子真不让我省心!”
叶挽君见上官涟蕊没有刻意收声,觉得应该无大碍,问道:“卫哥怎么样了?”
“还好吧,自己开窍了。”上官涟蕊伸了个懒腰,“这小子修为不怎么样,脑子倒是不错,不用点就能通。”
叶挽君腹诽着:“姑姑你看谁不是修为不怎么样啊?”
上官涟蕊看着卫霜喃喃自语着什么,叶挽君没听清,但是看她的表情充满了骄傲和关切让叶挽君很是动容。只是她很奇怪,那个眼神中还带着些别样的东西,总之不是师父对徒弟。
卫霜不知外面发生的事,现在只觉得有源源不断的灵气注入身体,补充着消耗,而且自己耳目口鼻像是被全部封住了一样,外界完全无法打扰到他。
他心里很清楚定是师父暗中相助,所以更加坚定了这次直接打通督脉的决心。
可是,时间逐渐推移,杂念也随之而来。
人的念真的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可以专于一处,也可以胡思乱想,而且还不受控制,甚至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念头,都可以无限延伸。
打坐修炼时,既要吸收外界清气,又要排除杂念,可是既然要排除杂念,那就要无念,而吸收清气,就要有念?
所以可以说打坐的时候,就是与杂念的一个斗争。
逐渐深层接触修炼之法后,卫霜才意识到,当初玩笑一般的逐流法,竟可以让自己保持无念的状态,就像很安稳地睡着了一样,剩下的交给自己身体运行气血阴阳的本能。
卫霜杂念来自于打通督脉这个念头,他知道必须集中精神,但是那些多余念头却遏制不住地出现,仿佛没有源头凭空出现的一般。可是卫霜明白,这些杂念都是来自于他的心神,只要心神有一点点动,就会出现,可是他如今所求却又不允许他心神不动。
时间越长,杂念越多,要守住心神就越难。
卫霜有些不知所措,如果动了心念,那杂念就会滚滚而来,如果不动,那如此坐着又有何意义?
而上官涟蕊并没有见过他如何打破这种局面,因为这本就不是能单纯地教授的。
或许就是为了激发卫霜的潜力,上官涟蕊会刻意省略,留下一些空白让他自己去填补,而她则负责在卫霜来提问时给出认可或者让他再去思索。
“行至曲幽,思何处来。”上官涟蕊经常这般指点他。
卫霜心想还有大把的时间,不必如此焦虑,倒不如静下来好生思索。
接着,卫霜便停了下来,回归到最初级的吐纳,一呼一吸之间,一分一秒过去。卫霜气息悠长,连绵不绝,心神安定,那些一直困扰他的杂念也逐渐消失了。
“行至曲幽,思何处来。”卫霜心里默念着,既然他要打通经脉,那究竟怎么打通?如何运行灵气?甚至再基础些,如何修炼?
一吸,一吐,再一吸,又一吐,卫霜完全沉浸在气息之中,像是探入了一片深渊,融入了一片虚无。
打坐吐纳是他修炼最开始就学会的,尤其是吐纳的方式贯穿了之后功法的修炼,而何时出招甚至也离不开气息流转。
卫霜的灵识感觉眼前一亮,可是身体却无半点动静,全然是他心神所感,并不是现实。
灵识一动,卫霜仿佛回到刚开始修炼的时候,师父一步步教他气息,一吸、一滞、一呼,这时上官涟蕊指出,他不应该刻意封住气道,而是让气停在那。
吐纳是一个连接天地的过程,气应一直与自然相通的同时停在人体,而不是刻意封闭气道,将其封闭。
包括在出招时也一样,想要出一拳是,抬手握拳时吸气,刚刚出拳是滞留,拳路确定了才吐出。吸气为了提气,实脏腑,出拳时滞留,因为那段时间头脑是完全放空的,对手无法抓住拳路,而当自己的拳路已定则又要借吐气将力量打出。
难道这就是他要找的?这就是“何处来”?
卫霜照猫画虎,缓缓推动着灵气向督脉聚集,吸气时聚集灵气,屏息时任灵气顺势流动,吐气时又一道助力。
行之督脉,同样如此,吸气时如江河蓄水,屏息时如顺流而下,吐气时如其中翻起一阵浪花,一路绵绵前行。如此循环往复,慢慢推进,不知不觉已经过了长强,正沿着后背一路上行。
打坐时是不知时辰的,哪怕已经过了好几天,卫霜也像个雕像一样纹丝不动。在此期间,上官涟蕊也是在打坐中度过,全然是水谷不进地看守在卫霜身边。叶挽君知道卫霜正在一个很关键的时期,不能打扰,便自己照顾自己,要么就是在柜台的太师椅上发呆,或者到姑姑的房间里看书。
中间万暮白来过一次,听说卫霜还在冲击督脉便没有打扰,只是告诉叶挽君自己要去风雷卫执行一个任务,如果一切顺利,年底就能回来了。
叶挽君听闻他要出个远门,只是清冷地“哦”了一声,依旧摩挲着那个莲花玉佩,眼皮轻轻地跳动着,仿佛要偷瞧万暮白又不好意思。
万暮白见叶挽君没什么反应,只觉得有些尴尬,又看到她像是对掌中玉佩爱不释手,便说道:“你若喜欢这些小东西,我为你寻些如何?听说风雷卫的这些物件很是精巧。”
叶挽君依然没有反应,良久又吐出一个“哦”字。
万暮白不喜欢跟人道别的时候说那些肉麻的话,他来也只是告诉一声而已,如今消息传到了,那便又要回去准备了。
万暮白起身要走,叶挽君终于说话了:“当心点。”
万暮白见叶挽君终于开了尊口,露出了笑容,回答道:“好。”
“在外面别惹事。”
“我只跟你们一起惹事。”
“遇到打不过的别强出头,看着情况不对要会跑。”
“明白。”
叶挽君又顿了顿,终于还是半遮半掩地说了出来:“早点回来,不然卫哥会担心的。”
万暮白心想,他自然知道卫霜会担心,只是叶挽君会不会担心呢?
万暮白忍住了没问,只是挂着灿烂的笑容冲叶挽君挥挥手离开了。
叶挽君看万暮白离开了,嗤笑一声,内心不禁嘲笑自己,万暮白的实力她这么担心做什么,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早晚就回来了。
乾坤卫人马出城时,叶挽君也去看了,天气依然炎热,路上很容易就踩出浮尘,可以模模糊糊感觉空气在抖动。
叶挽君想挤过看热闹的人群,可是挤了一身香汗也没有什么成效,最后找了个墙根,踩着堆放着的坏桌椅爬上去。
整个队伍整齐庄严,万暮白和楚离二人在最前面。两人都没有坐马车,而队伍中也再没人有这个身份坐车了。
后面紧随着风雷卫和乾坤卫的人,再往后就是一些辎重。
吉时已到,三声礼炮过后,队伍出发。一圈的人群也陷了进去,像是助了车队一把力。
队伍出城后,人群渐渐散了,各自回到自己的营生上。
叶挽君纵身从墙上跳下来,追出城门,顺着大路一直追过了万暮白修炼的那片柳林,车队已经成了巴掌大小,渐渐远去。
叶挽君扶着柳树喘气,嗓子又热又干。
万暮白习惯地回头看去,只看到柳树旁有个小小的人影。
“怎么了?”楚离问。
万暮白摇摇头:“习惯而已。”
“万公子习惯出发时回头看一眼索隙城?”
“有何不可?”
万暮白说的是真话,多年前他第一次参与执行任务时,回头一望,就看到师父在雪中目送他,然后他便回去,为她拂去眉间的碎雪,又将自己的斗篷为师父披上,然后才离开。
说来也奇怪,师父从列队到出发站了许久,不仅是眉间,发中、衣上皆有雪花,却丝毫不理,仿佛就在等他拂去一般。
结果那次竟然是他们师徒最后一次见面。
然后万暮白每次出发时都会向身后看一眼,希望能有一天,还会看到个熟悉的身影。
叶挽君直到车队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天际才回去,依然在太师椅上发呆,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又过了几天,秋肃间传来波动。叶挽君好奇地进去其中,发现上官涟蕊正掐诀准备着,紧盯着卫霜,不敢有一丝纰漏。
卫霜面色凝重,额头上凝出一层细汗,周围被上官涟蕊的结界包围的空间似乎被修为扭曲了,显得有些怪异。
突然,其中的空间剧烈地扭曲了一下,像是面团被一只大手狠狠揉了一把,然后又恢复了平静。
叶挽君惊奇地发现,剧烈的扭曲之后,卫霜的头顶透着青色的光芒。她好奇地挪动脚步,贴着墙壁慢慢摸到卫霜背后,发现竟有一条青色的光路自下而上地贴着卫霜的脊柱上延。
卫霜头顶的光芒就是来自于此。
想必那光路就是督脉了,叶挽君暗暗想道。
光路当中还有点点更加明亮的光珠在朝卫霜头顶流动,最后汇集在头顶,也就是百会穴的位置。
不仅如此,慢慢地脊柱边也出现了一条条光路,如同一条大河的支流,也有点点光珠流入督脉,然后灌注进百会穴。
随着光珠的不断涌入,百会穴逐渐明亮,最后仿佛在卫霜的头顶成了一汪青色的潭水。
最后潭水像是被打开了闸门,沿着督脉向前倾注而下,直直地注入卫霜嘴巴里,没有受到一点阻碍。
当灵气注入嘴巴的同时,卫霜的眼睛睁开了。
眼睛睁开时,上官涟蕊撤去了结界,让灵气全部散出,还顺手给了叶挽君防护,以免她被突然外泄的灵气伤到。
卫霜的眼睛在发光,毫不掩饰内心的喜悦,整个人容光焕发,满面的朝气蓬勃,身上修为像是更加精进了,进入炼气八重。
一看到叶挽君,卫霜就冲过去给她一个熊抱。
“成了?”叶挽君从卫霜怀里挤出来。
“成了!”卫霜笑得很是灿烂。在灵气要经过百会穴时,怎么也无法成功,仿佛百会穴就是个无底洞一般,将灵气都要吸完了还是没填满。好好的一个大江,到了百会这里给拦住了。
最后卫霜想到百会为诸阳之会,而督脉又是阳脉之海,便催动体内三阳脉灵气全部往里面填,最后终于在快要耗尽时填满了。
填满的一瞬间,灵气有如瀑布,急速冲下,一下子就将剩余的部分给打通了,都没再费多大劲。
卫霜看出来了,如果说经脉是一条条大江大河,那么百会肯定是一个可以汇集几乎全部江水的深渊,而越过这个深渊,便是顺势而下,一马平川了!
向叶挽君表达完兴奋的心情,卫霜才发现自己身上、衣服里都是一些粘粘的污秽,一激动全蹭在叶挽君身上了,尴尬地冲叶挽君笑了笑,赶紧去清洗了一下。
梳理干净之后,卫霜一边擦着发丝一边问:“这两天暮白有来过吗?”
叶挽君这才跟卫霜讲:“都已经出发两天了!”
卫霜一下清醒,这几日冲击督脉都忘了,楚离来乾坤卫是请万暮白帮忙的,自己修炼得不知昼夜,想来肯定是已经有段时日了。
卫霜甩下梳子,直接冲出了小店,脚下灵气流转,一路电光火石,带着风雷之声,冲出城去,沿着大路直直向南。
用尽全力跑了不知多久,直到卫霜有些疲惫,突然又想起来他们此去是要到风雷卫的,那里可以说是他的禁地,可是此去山高路远,他也不舍得万暮白,而且内心很奢侈地还想与楚离多待一会儿。
卫霜看看望不到头的大道,又看看身后看起来低矮的索隙城,一边喘着气,不知所措。黄土吹在空气里,地上热气腾腾,蒸着卫霜的脸颊。才洗过的头发还没完全干,又粘上了泥。
卫霜两边都不知怎么选择,站在原地受着烈日蒸腾。
这时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你要是想去,那便去吧。不用考虑这么多。”
卫霜一看,是自家师父,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问道:“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上官涟蕊摇着手中折扇,装作思考的样子:“那就被发现呗。”
卫霜与上官涟蕊简单的一个问答,显得既轻松又随意,明明是当年震动神州的大案,竟然像是玩笑一般被说出来。
上官涟蕊摸出一个桐子大的药丸:“给,修炼的时候吃了,好好吸收药性。你本身就先天不足,后天又受大灾,现在看不出什么,以后恐成病根。”
卫霜接过丹药,拜谢师父。
“那么,你的答案是什么?”
卫霜深深地看了一眼大道,几乎可以看出车辙压过的痕迹,然后回答:“回去吧。太危险了,而且不希望师父为我犯难。”
上官涟蕊轻笑说好,两人一同向索隙城走去。
卫霜打趣道:“若是徒儿追上去,师父会怎样?”
上官涟蕊哼了一声:“为你保驾。”
“那若是身份败露被抓了呢?”
“闹他个天翻地覆。”
“如果根本没有任何机会,直接被杀了呢?”卫霜声音渐弱,显然不只是在玩笑。
上官涟蕊冷哼一声:“那就让整个神州为你陪葬!”
杀气腾腾的一句话,不知上官涟蕊是怎么如此轻松地说出来的。
但是卫霜看起来已经习惯了自家师父的性格,调侃道:“师父有载物之大德,又怎会为我一人而戮天下?”
上官涟蕊轻拍了卫霜的脑袋,笑而不语。
她这话,也是真的。当初若不是她太过软弱,又怎会……
“双鸟暂时离别,必有重逢之日,千万放宽心呐!”上官涟蕊劝道。
“我并不是舍不得暮白,也知道与楚离再无可能。”卫霜回答道,不仅是对自家师父,还是在回答自己。
虽然说得潇洒,但是卫霜依然一步三回头。
他自己都有些分不清了,对楚离究竟是什么感情,到底是恐惧还是怨恨,又或者是一直藏在心里的一点暖意,总之很复杂,一时根本捋不清。
既然捋不清,那就不要去管了,这是卫霜给自己想的办法。他本就是个闲散之人,不愿意费那心思。
“师父,您游历天下,可否听闻许多高手?”卫霜突然问道。
上官涟蕊疑惑地说:“高手不算,倒是有些有名有姓的听说一些。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卫霜摇摇头,回答:“只是想起来以前暮白师父给他的书信,落款是‘离尘白芷烟’,不知师父可否听说过?”
上官涟蕊沉吟着,想起来了:“在神州东南的时候听过这个名号,似乎还是个人物呢!”上官涟蕊想到先前那个白衣人,以及让自己转交的《无心剑意》。
“早晚都要去的。”督脉通了之后,卫霜显得有些懒,眼皮像是很费劲地支撑着一般,但是眼里精芒丝毫不减。果然,自己终究要回去一趟南方。
上官涟蕊看出这小子的心思,说道:“这是万暮白的路,你不一定早走。”说着,上官涟蕊抚着他的头,还是有些湿,被她一摸整个塌下去了。
“每个人的道都不一样,等你结丹时便让你出去见见世面,或者另行修炼,看你的选择。”
“其实徒儿有想过。”
上官涟蕊听到这话很是欣赏地看着卫霜:“哦?说来听听?”
卫霜腼腆一笑,回答:“徒儿醉卧于医馆那天,与其中大夫有过交谈,倒是觉得苍生医术颇为有趣。”
上官涟蕊笑问:“你想学医术?那可能修炼至突破也无有什么厉害的功法,一定要想好了!”
卫霜摆摆手,满不在乎:“师父妙手,徒儿是见识过的。那就是主宰含灵生机的强大功法!”
上官涟蕊一听卫霜这么夸自己,不禁有些小骄傲。说来也怪,外人如何奉承,她只觉得厌烦,卫霜这三两句,她反而觉得很是可爱。
上官涟蕊甩着手臂,大袖飞舞:“待你结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