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白听了,立刻起身告辞,找了范文举说此事。
白芍还在疑惑卫霜为什么突然改主意了,卫霜笑而不语,回房补觉。
之后卫霜便一直待在医馆里,万暮白和叶挽君来过几次,万暮白主动想跟他比试比试,却少有的被拒绝了。
万暮白总觉得卫霜似乎变了个人一般,问叶挽君也没得到答案,甚至担心是不是修炼别仙踪出了岔子,还去找父帅求证才放心,只是不能理解卫霜这突然的转变。
以前卫霜也是很平静,只是像一片大泽,翻着波浪,底下是随时吞没船只的暗流。而现在他却像条小溪,看上去活泼了很多,发自内心地放开胸怀,可反而令人觉得他沉淀了下来。
不知不觉过了半年之久,荆楚书院也开始核验学员成绩。忽有一日有人来访,卫霜开门一看,是在崤关有一面之缘的那个女学员,身着暗红长裙,戴着三根发簪,负着包袱,抱拳一礼。
进得医馆,却是来道别的。卫霜这才想起来,荆楚书院学制三年,转眼快到,也是结业的时候。只是眼前之人虽是面熟,可叫不出姓名。
卫霜自嘲着赔礼道歉道:“在下一时贪慌,忘了阁下高姓,可否提点一二?”
学员抱拳爽快地答道:“小女姓素,单名一个月。”
卫霜想起来,素月好像跟叶挽君也很聊得来,说道:“挽君前几日刚来,可惜没能碰上。你是准备几时走,我叫她来一趟。”
素月哈哈一笑,朗声言道:“原本便是来向先生辞行,并无别的打算。此间好友,终还入江湖,待以后闹市茶楼,或明月松林,必有重逢之日,何必在此踌躇?”
素月草草说了几句,背上包袱走了。
卫霜感念其豪迈,想送些丹药给她路上以备不测,却被拒绝了,让他莫要为一人偏心。
自素月风风火火地告别后,两三天里荆楚书院忙碌了起来,只隔了一座院墙,卫霜又害怕又好奇地坐在墙根,一边喝茶一边偷听学员们互道祝福。
经历了崤关同生共死,早已有了袍泽之情。卫霜本就属于凉薄的一类,却也有些不舍。偶尔也有学员像素月那样,来向他辞别,有的把他真的当作先生般求句衷告。
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这种离别的气氛,每每伤感之时,又想到素月那豁达的身影,被激励着用同样的方式宽慰着别人。
半个月不到,荆楚书院彻底安静下来,卫霜在墙根坐了几天,一直时不时看向院门,期待有人来叩门。
白芍见卫霜这个样子心里不忍,知道他也是第一次经历,可是没说什么,默默地陪在他身边。
又过了近两个月,万暮白找上门来,推门就问:“小霜,怎么回事,父帅让我当什么中正官……薛夫子、范公子。”
卫霜无奈地对他笑笑,范文举和薛白今日来是请他一同当入学的中正官,品评天下来此的少年英杰。
卫霜自然当仁不让,只是显得有些羞涩,说到底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都没成年了,就要端起夫子的气势对别人评头论足,难免被人质疑,不过想到自己已有金丹修为,又觉得没什么问题了。
应下之后,范文举又问万暮白:“既然卫公子答应了,万公子的意思呢?入学的考生名册、排序、录用等等琐事,让我等来就行,二位只需要做个考官即可。”
万暮白一想自家父帅只是让自己做个中正官,又没让自己接替他夫子的位置,而且卫霜也答应了,难免到时候有人刁难,自己也答应下来,二人有个照应。
薛白和范文举见一下子说服了两人,自是喜出望外,回去准备招生事宜。
到了日子,卫霜自告奋勇地去门口为前来报名的考生登记姓名,本只需要随便派个编修,可是他依然要求亲自料理。按理说五位中正官不能与考生单独接触以防徇私,可卫霜单单是个例外,他的徇私对象估计只有万暮白和叶挽君了。
而新来的考生自然不知道“卫夫子”的本事,只当是个书童,没怎么在意。
等到文试时,考生见监考竟是替他们登记的“书童”也是一脸惊讶,待周围的编修、护卫、协吏对他言听计从,有条不紊地再次检查早就准备好的各样器具,才相信这个少年真的就是他们的中正官。
时辰一到,协吏敲响铜钟,考生几乎同时执笔、蘸墨,在考卷上奋笔疾书。
卫霜这才知道自家师父当时的感受,夫子的讲台高出半尺,可就是这半尺,底下考生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有信心满满的,有抓耳挠腮的,还有这两下想要偷瞄别人的……
不知为何,其中有一人从开始就没动态,盯着卷子发呆。
卫霜不禁问道:“你为何不写?”
他这一句话让所有考生都偷眼去找究竟说的是哪个。而那个没有动笔的考生却看着他道:“可否换个考题?”
卫霜还没听过这种要求,这考生看着白白净净,像一表人才,莫不是个绣花枕头,倒来这里作死,冷冷地回答:“大家都是一样的。”
考生又说:“这个题目我练过许多次了,早已烂熟,不足以试出我的水平。”
卫霜依旧面不改色,不管这人是真的光明磊落,还是在沽名钓誉,说道:“这说明你运气不错,这也是你的强悍之处。”
考生再没有什么意见,思索一会儿后拿起了笔。
之后文试也就没什么意料之外的事了,除了几个看卫霜年纪小就想着投机取巧看小抄的,直接被护卫带了出去。
卫霜心里还吐槽呢,想作弊也整点精妙的手段,说不定自己看着有意思就只是提醒一下,夹带这种老套路还拿出来耍,而且还直接放腿上抄,真以为他瞎吗?
文试要一个时辰,卫霜坐在上面看一群大头菜也无聊得紧,便下去来回走走。到那个叫嚣的考生后边,卫霜偷眼观瞧,这人笔划如精雕玉琢,十分养眼,再看行文如大江东去,一泻千里,毫不拖沓,一下戳中了卫霜心里所喜,当真是个有才学的人。
再走到哪几个空位上,考卷卫霜只瞟了一眼就不想看下去了,要么这么长时间没憋出个开头,要么把市井胡话都写了上去,不堪卒读也!
终于熬到文试结束,卫霜都没时间歇息,就被协吏带去阅卷,只来得及喝口水。
五个人分开阅卷,面前只有考生的卷子和对应的号牌,卷子由编修重新誊写一份,以防考生做些记号什么,让中正官只能根据其文笔定才能。
卫霜最是喜欢那种行文直爽的,没有一点废话,看得轻松愉悦,只是这样的文章更加考验用词和结构,否则反而更加干瘪。
而那些逻辑明确,思路清晰的,卫霜也是公正地给分,至于喜欢用典故和修辞雕琢辞藻的,只要不影响全文,也能得个看的过去的分数,至于乱写一通的,卫霜毫不留情。
好像这届的规矩改了,五人打分,两头的直接去掉,只留中间三个。
卫霜心想这还是叶挽君在医馆里喝茶的时候跟薛白提到的,原本还有一种是将分值拉大,抽两人阅卷,若二人打的分数差过了某数,则让第三个人打分,离谁的近就跟谁取平均,若第三人打分依然分差过大,则五人一同讨论分数。
说起来这种办法最为公平,可是效率低下,五人的中正官没必要采用。若是换了王畿的考试,数十名中正官一同阅卷,说不定有用武之地。
待全部阅完,卫霜累得腰酸背痛,随便动一下骨头就噼啪响。
等编修结了分,他们才见着面,一同吃协吏送来的饭食。
接下来就是要挨个喊进来面试了,这次他们看的就是考生的原始试卷。卫霜被安排在最后一个提问,至于原因,则是让他轻松一些,前面的该骂人骂人,该刁难刁难,到他这里说着软话安抚一下。
而相对的,万暮白是第一个,由他开始问一下修为啊什么的基本问题。
卫霜其实也不知该问些什么,哪像范文举、薛白、秦贫乐他们三个这么有经验,只能盯着人家的文章,说说哪里写得不错,哪里可以改改之类的。
等到那个叫嚣的考生进来,卫霜忽然有了兴趣,等轮到他时,问道:“当时若真的换个你没遇到过的题目,你还能写成这般吗?”
那人自信地回答:“当然,某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卫霜则盖上了他的文章,说道:“既如此,你是武修,说说,若与野外,遇到敌人百十倍于你,而你身负重伤,兵刃损坏,内息不稳,随时可能昏厥,被抓住便是要百般折磨,该如何脱险?”
其余四人都一脸疑惑地看向卫霜,心想他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万暮白则是认真思考起来,因为这也是他在过往及将来执行任务时有可能会遇到的,若以他的角度来看,那定然是先想办法隐藏行踪,优先找到水源,利用环境与敌周旋,抓住所有空档恢复自身状态,然后尽快与友军联络上。
白面考生想都没想道:“这还如何脱险?直接跟他们拼了,一了百了,弄点大的动静出来,也算条汉子了。”
这个回答让四人都暗自惋惜,完全就是胡来的做法,哪怕真的想不出来,这种情况下也不能如此草率吧。
卫霜微笑问道:“明明文采不错,这般对答怎地变鲁莽了?”
“百十个人要杀我,我又受重伤,哪有生路了?不如落个不屈死战的名声。”
卫霜微笑着,没有再问什么。
待他出去,卫霜呵呵一笑,对四人说道:“此子可成大才啊!”
秦贫乐率先问道:“卫霜,这小子明明就是胡扯,你怎么看出来的?”
秦贫乐的话自然是直接了些,几乎就是在打卫霜的脸了,而薛白则委婉了许多:“老夫觉得,这孩子文采不错,只是谋略欠佳吧,以后还需多多锻炼才是。”
范文举觉得卫霜定有下文,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万暮白问道:“你的意思是,这人不畏生死,有猛士之风?”
卫霜心想还是万暮白懂他多些,解释道:“答对了一半。其实更重要的是,所有人都会说‘周旋’之言,却忘了那种情况下,敌根本不需要强行追捕,只要知道你的位置和动向,再轻轻试探,就会让你自己开始浪费体力,等到你累趴下,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捉住了。这人倒是不会随波逐流,说那个大家都知道的答案,便是胜众人一筹。”
卫霜这么说并非无病呻吟,当初在雷兽巢穴内,他被一击打得经脉寸断,全身也没有一块好骨骼,周围漆黑一片,只有团团妖气不断侵蚀着肉身,若不是正好师兄在救了他一命,哪里还有机会逃出来?他强撑着起来想走出去,结果他的脚被他全身的重量压成了混着骨头的肉泥,那种痛苦绝非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能略过的。
卫霜明白,当时那种情形,哪怕身形完好,若没有师兄,周围但凡有别的妖兽,他必死无疑。
四人点头称是,不过到打分时卫霜给的分数很高,不出意外地成了那个被舍掉的最高分。
一天时间全花在了审阅上,虽然各色人等变现得都很恭敬,但是卫霜看得很清楚,几乎所有人,包括那个他看好的白面书生,对他和万暮白有些不服气,只是很好地掩饰了。
待文试结果发榜,五位中正官终于可以休息了,只不过还是不能随意走动,需要一同吃住,直到武试结束。
上一回原本也要这样,只是上官涟蕊修为高深,做事全凭自己喜好,众人拦不住,而万可作为乾坤卫统领,出了名的铁面无私,让众人放心。
说到底,还是因为那两位谁都不敢去管。这回换了两人,管起来方便些。
次日武试,众人都紧张地坐在考官席上,俯视着校场所有考生。
原本是想让他们先展示自身功法的,可是这回在讨论考试事宜时,卫霜偏偏提出了意见,要改一改流程,只是苦了另外几人,尝试新的东西本就是很困难的。
全部的考生都面面相觑,不知将他们全部叫进来做什么。
看台上钟声一响,传遍了校场,考生齐刷刷地看过来。
卫霜起身,一招手,有两个协吏抬着个香炉过来,上面插着根筷子粗的香。
卫霜喊道:“武试第一场马上开始,一会儿我会封住你们所有人的经脉,而你们要做的就是尽快冲开穴道,恢复修为。这柱香能燃一个时辰,待香燃尽时,不管你们有没有全部冲开穴道,都直接进行第二场武试。第一场你们可以什么都不做,也不会影响你们的成绩,但是之后需要你们真刀真枪地跟别人打一场,好好考虑吧。”
卫霜喊完,后背都湿透了,紧张得两腿发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讲话,但是依然负手而立,摆足了架势,同时也让自己缓口气。
考生听了卫霜顿时群情激愤,尤其是其中的灵修,指着卫霜就抗议。
看台上带着叶挽君来看热闹的上官涟蕊嘻笑着说道:“看来你打他一顿还真有点效果。”
叶挽君吐着舌头说道:“姑姑您就别笑话我了,我可心疼了呢!”
“心疼什么呀心疼,现在就好好看戏吧。”
终于,考生中冲出个穿金戴银的男子,指着卫霜质问:“若我们恢复不了修为,第二场还怎么比试?”
旁边立刻有人附和:“就是!你们这是偏袒武修!武修有武技傍身,灵修没了修为就是凡人!”
眼看考生抗议的声音甚嚣尘上,范文举有点坐不住了,场边看守的护卫也已经如临大敌般准备着以防不测。
秦贫乐跟薛白低声激烈地讨论着什么,万暮白已经按住剑鞘,准备一会儿先护住卫霜。
卫霜冷眼看着众考生,沉默是对争吵最大的蔑视,考生见抗议无效后,开始歇斯底里,如泼妇骂街般冲卫霜和荆楚书院,以及荆楚商会,喷口水。
卫霜心神不动,屈指一弹,射出道电光,到校场中央炸开,精确控制了威力的惊百里覆盖了所有考生,同时协吏点燃了香。
本来还在不停谩骂的考生突然间全闭了嘴,他们只感觉到浑身一麻,然后修为就荡然无存了,随之而来的就是惊恐,不知刚才卫霜施的究竟是什么法术,让他们失去了所仰仗的修为。
卫霜趁他们没反应过来时提醒道:“香已经开始烧了,你们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并不是没有希望。况且,若真的没有完全冲开穴道,也不会影响你们的成绩,真正的武试还没开始呢。小子们,如果你们除了修为一无所有,那还是不要再踏入修者的世界了。”
最后一句话似在嘲讽,却同时激起了考生的好胜心,武修对比深有感触,就像刚才抗议的,武修没有兵气还有武技,他们并非完全要仰仗修为的境界。
而灵修则紧张得多,也是最快反应过来的,因为现在他们的认知里,对于灵修而言,没了灵气就什么也没有了,只能任人宰割,所以在第一时间调整了心态,冲击体内的封锁。
卫霜回到位置上,万暮白调笑着,同时也借此机会跟另外三人解释:“你还挺喜欢考验别人心性的。”
卫霜淡淡地回答:“这样才能真正选出人才,所以荆楚商会是单纯想通过书院弄着虚名,还是说想打通北方商路的同时给自己找些可用之才呢?”
卫霜瞥了一眼范文举,他拱手一礼道:“还是公子想得周全。”
叶挽君问上官涟蕊:“姑姑,他们能冲开吗?”
上官涟蕊计算了一下那下惊百里的威力,说道:“这一回的考生远没有上一回的厉害,筑基期的也没多少,全是炼气的,估计一大半不行,不过小霜本来就没指望有多少人能完全冲开经脉。算下来只能冲开部分穴道吧,这要看他们的取舍了。”
叶挽君问道:“也就是说,这一场的考试是一直延续到下一场的,卫哥想考验他们能不能在这段时间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判断,当然,也有考验他们应对突发情况的心态。”
上官涟蕊点头称是,场上现在有很多人都在想运起修为将阻滞全部冲开,少部分的在集中全力冲几处大穴。
实际上开始的时候是最无聊的,要到中间,所有人都冲开了一些穴道之后,关注他们的选择不同,这才是这场武试的精彩之处。
只是在看台上大部分的观众都是看个热闹,少有如上官涟蕊般能看出气机走向的,也让观感下降了许多。
不过荆楚书院武试让众人观摩的原因并不是想取悦他们,而是提高书院的声望,进一步来说是提高商会的声望,所以并不在意观众看不看得懂。
当然,观众在看不懂时,尤其是一群人都觉得莫名其妙时,就会有人质疑,而当第一个人发出质疑的声音,很快就会传遍全场。
这些人对于自己不能完全理解的事情大多会疑惑,还会有人觉得无趣。
不过那并不是最严重的,要说最令人愤怒且不齿的,应该是那些同样入了修炼的门,却没有专心攻略,只是个半吊子,反而装作一副高手的样子在场外对那些考生评头论足,而被他们忽悠得一愣一愣的真正的门外汉却对比深信不疑。
秦贫乐听着场外议论声渐起,不仅仅是对考生,还有对书院的,抬手要让护卫去维持一下秩序。
卫霜拦住了他,看着燃了三成的香,微笑道:“秦夫子,现在正是紧要关头。”
“他们这样会影响考生的。”秦贫乐快言快语,直接说了自己所想。
卫霜似乎毫不在意,回答道:“对啊,所以才不应该阻止。”又抬手一指,掠出一道指风,香燃得速度快了几分,“修炼路上总会有被质疑的时候,他人会质疑你的各种选择,更加严重的是,自己也会质疑自己当初选的这条路,这便会成心魔。如何在这种饱受质疑的情况下依然镇定地处理眼前的问题,总得学会的。”
范文举对卫霜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惊讶地问道:“莫非你从一开始就不准备让他们冲开全部封印?”
卫霜起身说道:“暮白、秦夫子,你我三人下去盯着,时间差不多了,马上就要出乱子。”又对考生喊道,“所有考生听着,你们中的封印并不重,解开只是时间问题,若在这里急于求成,出了岔子,书院会尽力保证你们的安全。所以,若有人内息紊乱,我们会将尔等救下,但这也意味着修为直接被封,之后的比试是否能参加看你等选择。”
说罢,三人跳下考官席,立在场边随时关注着考生的内息。
上官涟蕊一边看一边向叶挽君解释着:“小霜做得不错,已经有人心神动摇,在强行冲关了。若不是他提醒,估计已经有两个人出局了。”
不过虽然卫霜好意提醒,有干涉考试的嫌疑,但还是没能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
第一个内息不稳的考生出现了,憋得面红耳赤,手脚抽搐,秦贫乐上去即刻封住周身大穴,再为其运行气血,将他带到场边。
“不!我还可以继续!马上就能把灵气稳下来!夫子再给我一次机会吧!”那个考生在秦贫乐手上像只小鸡一样,拼命挣扎着,但还是被限制了行动。
秦贫乐摇摇头,这个考生手脚已经发冷,阴阳气差点接不上,晚点恐怕晕厥了。
卫霜抬头看了一下香,已经过半,深吸一口气。
第一个人出现,众考生还会安慰自己只是因为那人实力不济,这种事情不会轮到自己身上,可是一旦出现第二个、第三个……那众人的心理压力将会不断上升到极为恐怖的程度,若原本心神就已经开始动摇,此时将如江河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卫霜安置好一个个“出局”的考生,头上还顶着个耀眼的太阳,心想这回特地嘱咐白芍,在清暑的药茶里加点行气消痞的东西,口感自然没有上回的好了,但肯定比上回更加管用。
时间一点点流逝,场边的考生越来越多,快要接近一半了。
等到香烧完,还不到一个时辰,协吏敲响了铜锣,所有考生结束了运功,脸上各有千秋,只是被缚在场边的考生无一例外皆是垂头丧气。
卫霜三人回到考官席,对所有考生说道:“所有人立刻进入接下来的比试,不管是否冲开穴道。包括因为行功出错的考生在内,所有人,若有想就此退出者,请留下号牌,自西门出,可饮一杯药茶,观看接下来的比试,你们文试的分数依然会结算。听清楚了,是所有人!”
此话一出,场外的考生许多都放下了号牌,场中的一些考生也丧气地放下了,而场外还有些人,不管各种原因,只紧紧握住自己的号牌,哪怕修为尽数被封,也要去下一轮武试碰碰运气;场中原有一些犹豫的考生,左顾右盼,一双眼睛滴溜打滚,尖锐地发现了场边一些留下来的考生,暗自盘算着,相互权衡,也决定留下来。
卫霜向场边的考生中投入目光,找到了那个一直怒视着他的身影——楚离。她也因为行功出错被卫霜带了下来,情况相比之下严重许多,内眦流出的血粘稠地横在脸上,身上也渗出血汗,左手拼命握紧,掌心早就腻住了一团血痂。
万暮白心中暗叹,看向卫霜,风雷卫的功法本就极为霸道,楚离又性急,可是他明明看到了却不动手,非要等兵气迫血妄行的时候才出手,也不知是什么打算。
留下的考生号牌被收上去,抽签选定对手,一套流程卫霜和万暮白经历过一次,轻车熟路地分配完,开始比试了。
考生多实力受限,无法正常发挥,看上去颇有残疾打架似的,相对的,结束得更加迅速。
而真的要说亮眼的,无外乎几个人,其中就有文试时卫霜欣赏的那个白面书生,原以为这等猛士应该是武修,谁知竟是个修习草木法术的灵修。他四肢的经脉只通了一条,而三才却是全都打通了,稳住了根基,再保证可以施法。
与卫霜不同,他是专门修此一门,而卫霜则是东方青木之息,以及长青刀加持下,对雷法的衍生。
接着便是楚离,虽无半点兵气,可凭借撼人的杀气和风雷卫的江楚刀法,杀得对手胆寒心碎,一直挺到了第七轮,最终力竭战败,而她的对手在最后一刻被她挥盾砸到天灵盖晕了过去,算是一同失去了进入下一轮的资格。
剩下的并无什么可圈可点,许多人都急着打通更多的穴道,却忘了行气的法门。
经脉是一条条河流,行功则如于其中乘舟,穴道是其中的港湾和闸门,有大有小。只要几个关键的穴道通了,哪怕别的河道是干涸的,小舟依然可以几经周转到想去的地方。
要卫霜说心中的答案,首先打通三才,保证源头活水,接着根据自身功法,找到最关键的几个穴道打通,然后就大致可以保证接下来全程的内息充沛。
像万暮白那种行气不过经脉,而直接从穴位发出的特殊功法,甚至只要打通气海、涌泉、中冲即可,其余的就再打通少商、商阳、关冲、少冲、少泽五指末端也是足够,保证元气随时附于剑上,灵活多变,施展各路剑招。
观战的上官涟蕊问道:“小挽君,若是你会怎么选?”
叶挽君嘻嘻一笑,说道:“姑姑教我的时候不是说,经脉气血乃天道而成,就算被封住,也是如朽木截洪,不过徒劳。”
上官涟蕊看着叶挽君这古灵精怪的样子,心想倒不如多传她点东西,没错,就是偏心,谁让她宠着这个侄女呢?
武试结束,五个中正官结了分数,交予协吏,将最终榜文贴出。卫霜打了个大哈欠,舒服地伸着懒腰,终于是结束了。
回到医馆时,白芍还在处理伤员。卫霜熟练地净手、号脉、煎药、行针……比做中正官的时候积极多了。
医馆里或落榜或考中的考生,看到卫霜在此不明所以,当是书院有什么新消息,结果他只是在诊病,好像已经十分精熟,不过没人相信这个中正官真的就是个大夫。
看到楚离时,白芍已经为她擦净了血痂,汤药正在煎煮。
白芍知道这是他认识的,特地等卫霜回来而没有帮楚离行针。
楚离的皮肤下还有隐隐红疹,有几处生了紫色的印迹,卫霜不敢在众考生面前用太乙神针,生怕被人说徇私,只好打开针包,用自家师父当初送他的那套银针。
楚离当真刚烈得很,动血得如此严重却在卫霜行针时一声不吭,只是瞪着他的眼睛,偶尔气粗气急,这才让卫霜意识到她的痛苦。
要说对楚离的印象,卫霜这回是提高了不少,她的策论写得极好,行文清晰,毫不拖泥带水,读起来神清气爽,而武试时候的不屈意志令他折服,那种从战场上拼杀出来的血性,带到比试中去,让别人黯然失色,似乎在她的战意面前,任何人都是座烂墙,一撞就倒了。
为她针罢,卫霜将银针在火上烤了烤,拿布擦净,收回针包,再去看别的伤员。
不一会儿万暮白撞进来,边走边大声问道:“楚离,你怎么样了?”
伤员一看又来了个中正官,而且直接这么问,难不成跟她认识?纵有怀疑,又想到楚离受内伤闯进前半之事,也是服气的。
楚离盘着腿撑着膝盖,低声问万暮白:“你那个护卫,我是不是以前见过?”
万暮白疑惑道:“你我早有交集,你还跟他打过一架忘了?”
楚离摇头道:“我是说再往前,我总觉得他有点面熟,却真的想不起来了。”
万暮白回答道:“小霜以前落魄时也四处流浪,说不定你看了一眼,有点印象吧。”
楚离将信将疑,又夸赞道:“好个灵修,刀法也这般了得,一把木刀和那袖剑已然胜过世间无数,那他的灵气法宝该是何等非凡!”
万暮白骄傲地答道:“那又怎的,他从来是空手施法,就因为修武不济才以宝物弥补,否则便是一指一画,就有个惊天法术。”
过不了多久,叶挽君和上官涟蕊也来了。卫霜赶紧去奉茶,听自家师父各种提点,让他有当个长久夫子的准备。
叶挽君在一旁听着,等讲得差不多,好奇地问:“哥,我听姑姑说你们当夫子书院会给赏银?”
卫霜答道:“是有这么回事,应该明天去拿吧。”一看叶挽君那眼珠子滴溜乱转,卫霜总觉得有些不妙。
“有多少啊?”叶挽君嘻笑着,既然背后是雄据南方商路的荆楚商会,应该不少。
卫霜想了想,怎么都想不起来,只记得自己随口答应下来,别的都没注意听。
“五两银子。”万暮白端来一盘点心,帮卫霜又擦了擦手,“你这粗心大意的,真不怕被人骗了去?”
叶挽君掰手指算了算,说道:“我整天在茶馆那儿说书一个月也就一钱,人多了有三钱。早知道我也去了。”
卫霜心想也是,他跟万暮白之所以被邀请,是因为万可和上官涟蕊空缺,既然万暮白补的是他父帅的空,自己补自家师父的空,那给叶挽君也是一样的。
上官涟蕊点了下叶挽君的额头,说道:“我还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又不是不能赚钱,就是想坑他们俩。”
谁知叶挽君两手叉腰,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道:“对啊,我就是想坑他一笔!我的零花钱都被卫哥扣了!”
卫霜想起来,之前他武试的时候叶挽君偷偷把自己的零花钱全押上,赌他能过半,谁知就是名次过半前一场就对上了万暮白,然后败了,直接让她赔了个底儿掉。
自那之后卫霜就把她的钱都收着,不过后来就没怎么管过了。没想到这小丫头还记着自己克扣零花钱的事儿,想让他出点血。
卫霜爽快地答应了。
叶挽君思索着:“功法秘籍,我也无用;珍奇异宝,店里多得是……到底要什么……哦对了,‘小楼吹彻玉笙寒’‘长笛一声人倚楼’,我不会吹笙,但是会笛,一直想要个好笛子却遍寻不得,你帮我寻个能配得上这两句诗的笛子来。”
卫霜惊叹于叶挽君时常蹦出个金句来,只是这两句诗感觉沧沧凉凉,似有无限哀愁一般,不过也正是这样悲伤,才令人心动。
不过从来只听过随性赋诗的,可没听说反过来去找诗中所赋的。
卫霜觉得还真拿叶挽君没奈何,只是不愿辜负她满眼期待,便应下了。他心里盘算,这哪里是问他们赏银多少能解决的呀,明明就是吃上他了,只能以伤员较多为由,逃离了这里。
叶挽君掩面嘻笑着,上官涟蕊没好气地又点了下她的脑袋,宠溺地瞥了一眼。
叶挽君又转向万暮白,他心想可算是到自己了,也不知挽君会有什么奇思妙想。
谁知叶挽君什么都没要,只说:“暮白你教教我元气的修法。”
万暮白心想,且不说叶挽君不能修炼,元气修法最为玄妙,比灵气和兵气玄乎不是一点半点,就连自己到了金丹境界还是一知半解呢。
“你要修元气做甚?”
叶挽君羞涩地低眉,说道:“最近总觉得小腹有些胀,后腰会火热,可是并没有别的什么,或许……是因为我本身清心静气,有了成效?”
万暮白又惊又喜,看向上官涟蕊,问叶挽君道:“你没有问问上官师傅吗?”
叶挽君回答说:“姑姑说是我经脉之气盛,缺一个打通的法子。我想元气为一身之本,《培元静心咒》要我寂静,与元气出于虚无相似,应该是最相符的了。”
上官涟蕊解释道:“我看过了,挽君依然不能如我等随意调配内息外用,全部敛于体内,若能顺势而为,打通了经脉,也能有个无病无灾的好体格。”
万暮白听到叶挽君并不能真的如他们一般,又是遗憾,若按她的天赋,定能有一番天地的,结果依然是天妒英才吗?
心里暗叹着,万暮白还是将周天炼气之法告诉叶挽君,而她也聪慧,将其与《培元静心咒》的心法结合,很快想到了法子,经过咨询上官涟蕊,没了疑问,两人才安心。
又过了半个月,荆楚书院开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