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万善殿宽阔的房顶之上,计宸泽和白芷坐在其中,皓月当空可看万家灯火。
“现在你可以看了。”计宸泽伸出一只手臂道。
打从净天宫计宸泽突然吐血的时候,白芷就看出些端倪,这血并不是那么平常。颜色上看呈红黑色如同中毒,回来的路上计宸泽一直捂住胸口。现在他的额头又冒起了汗来。
他将衣袖掀开,白芷便看到他上臂处有一类似树杈形状痕迹。这不是澜止脖颈上长得那个东西吗?白芷大惊,赶快上手为他检查。她用手在那位置上来回划了几次,不见那印记有何改变或动作。又将手搭在他脉上,除了前几天铸剑导致的血虚之外并无任何其他不妥。可看计宸泽依旧捂住胸口,感觉他十分难受。
白芷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更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病症。
白芷道:“这是澜止身上的?”
计宸泽轻咳了一阵,“嗯。”
白芷道:“你还有其他不适吗?”
计宸泽没想隐瞒,答道:“胸口憋闷,刺痛。”
显然计宸泽并不惊讶,说明在他吐血前就看到这个东西跑进了自己身上。如此白芷才明白澜止死前奇怪的举动,原来他说的“我会等你的”是在对计宸泽说。
“它长上去了?”白芷盯着那印记问。
计宸泽低头看了一眼,“应该是吧,这东西便是澜止所练邪术而成。”
白芷不可思议,有些不忍,“……这,这东西若为澜止用则是术,若你……若不帮你赶出这东西你就会死的。”
计宸泽并没想着从她的回答中得到答案,非常淡然,“你有办法吗?”
白芷摇头,“或许可以施法将其逼出……”话还没说完似乎想起什么,白芷站起来欲走。“我去找亓殿主一起研究一下。”
计宸泽拽住她,“不可……此事你知我知,不能再有第三人知道。”
白芷一愣,“不行,这样你会死的。”据她观察,推测出这树杈一样的痕迹若是出自澜止的邪术,那很有可能经过时间的推移这树杈便会生根发芽,生在计宸泽体内,长出更多的枝丫。“若是任凭它生长,待到枝繁叶茂你就会死。我不能让你死。我要去告诉他们。”
计宸泽也有些着急,他知道这东西很危险。在他用撼天刺进澜止胸口之时,清楚的看到澜止双手握在剑身上,这东西大概就是那个时候被转移到了自己身上。眼下长虹已出,下一步他们就要去完成更重要的使命。杀良修,稳幽冥。这些事情一环接一环,不能因为他出了问题就耽误时间。
他咳出一口血,“暂时死不了,这东西既然会生长,那你就替我稳固经脉让它慢一些渗透到我的心脉里。待到事情了结我还没死,再想办法也不迟。”
从用心钉到现在,计宸泽总是在默默承受,用心钉要不了他的命,可这印记说不定时刻都会了结他,他竟还敢如此云淡风轻。白芷觉得他是自私的,他和阿游两人才刚刚彼此心意相通,若他死了阿游也不会好过。从前他们还可以报仇,但现在澜止已死,又叫她去找谁报仇呢?可计宸泽是魔君,他说的话全是命令。
白芷扶他坐下,不经意触碰到他的手,冰凉刺骨。“我先替你稳住心脉,再去给你找一些能够让你不是那么难受的药……阿泽,我们都希望你能好好的,你最好还是告诉大家。”
计宸泽整理好衣袖,“若此时说必会大乱,等到我真的不行了的那日……他们也自会知道,如今只能活过一日是一日。还要拜托你了。”
他的话说出口一点都不让人觉得欣慰,他是在把自己放进火里任一个死去的人宰割。白芷不知能说些什么,她喉咙中有些哽咽。
许是计宸泽看穿了她的想法,拍拍她的肩膀,“此事不得告诉任何人,若被人得知你也要说你不知道,全是我一人在瞒着。”
“阿泽……”
计宸泽笑道:“我心意已决。亓泮是个聪明人,你最好多注意一些。”
白芷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好”字,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计宸泽见她如此,转移话题道:“阿游怎么样了?”
白芷道:“听徐诚说澜止这几日都会给她送去不同的食物,那些吃食中应该是混合了一些散修为和毒素的药,但其实被咬的地方并无大碍,只需多休息几日便好了。”
计宸泽想去看看慕悠游,即使她睡着。临走前还不忘再次嘱咐白芷,“此事切莫多言。”
万善殿中的寝殿里房门紧闭,一灯如豆十分昏暗,计宸泽走进房内燃起一室烛火,随着他的走动摇曳着。
他坐在床边握紧她的手,看着慕悠游双目微闭,如扇的长睫遮住她眼下的阴影。她天生皮肤白皙,面色红润,就算不刻意妆点那些色彩也是这世间最美的人。
他们为仙为魔的,一生不知能见到多少日月交替,沧海桑田。凡人用尽一生一世都求不来的永远,可在计宸泽看来确是想要用那几生几世的岁月只换得一刻的安宁,与她相伴。“我可能不能陪你走到最后了。”计宸泽心中对慕悠游说道。
他曾经答应过慕悠游,他说他们的日子还有很多,未来的岁月里他不会离开她一步。看来这话是要食言了,他注定要做个负心之人。如今他能做的就是为她安排好一切,打点好一切。倘若能等到事情结束……倘若白芷能有办法救自己……
计宸泽将撼天剑取出,这把剑还没有彻底认主慕悠游。按道理来讲一把剑一生只认一主,等到主人死去若有人再度开启战胜它才会接替上一任主人。但计宸泽偏要撼天剑能握在慕悠游手中,若是自己不在,她依旧能令撼天出鞘。他一直想找个时机,今日这个机会终于来了。
他将慕悠游的手放在撼天身上,撼天能认出熟悉之人的气息,并没有对她现出敌意。慕悠游虽没有长襟之血,但她体内依旧流淌着魔族正室的血统并与长襟同出一脉,他相信这样做一定可以。
计宸泽悄无声息将她手指划破,血顺着撼天的剑柄流至全身。起初撼天很是不稳定,似乎想要拒绝第二个主人,计宸泽用法术将其稳定,“撼天,你必须接受她。”
一来二去,慕悠游的血顺着剑身流遍整个撼天的纹饰,只见一片蓝光突现包围住慕悠游,越来越亮,越来越大,闪了几次后慢慢恢复。
计宸泽露出笑容,果然不出他所料,如此就像自己一样,慕悠游也可控制两把剑来去自如。
恢复好一切,为她盖好被子,慕悠游感觉出不适在被子里扭动了几下,又将胳膊露在外面。计宸泽坐在旁边,一手将碎发拢过耳后,一边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他太慢了,很多事情还没有去做仿佛就要结束了。
“阿游,我能为你做的就只有这些了。”计宸泽执手画符,贴在慕悠游身上消失不见了。他一心赴死,心中早已想好最后的计划。等真正到了那一天,他定会保她周全,也会保幽冥山周全。
他温柔摩挲着她的手掌放在自己的胸口,“阿游,我爱你。”
室内烛火忽地跳动,门外快步走来一守卫。“魔君,西魔族动乱了。”
计宸泽将她的手在被子里放好,又点了个安神诀,“知道了。”
等到了万善殿,白芷早已如坐针毡,“魔君。”
计宸泽抬手示意她自己已经知晓,“因为什么?”
亓泮道:“探子来报,自浩魇死去西魔族便成了无主之城,为了争夺魔君之位族内之人彼此相杀。”
白芷道:“我师父一直被关在西魔族……”
亓泮走到白芷身边,续道:“据我所知西魔族能与浩魇相媲美之人就只有小风的阿姐莘染,但她并不在意魔君之位,所以这就造成了西魔族内干戈相向。”
利南风道:“阿泽,西魔族算是完了,我们去将白芷的师父救出来吧?”
计宸泽揉着额角,现在他的身体不知能否适应得了,可总得解决。
亓泮道:“这回我站在小风的立场,既然西魔族内部动乱,这就与几十万年前共同守护魔族的意愿相悖,况且他们也没有那个能耐。如今我们的人就只有白芷的师父还在外,所以我觉得有必要去一趟。”
利南风道:“说的是啊,那些西魔族的人听说还有百姓也想当魔君,不足为惧是不是?”他问亓泮。
白芷见大家都有这个意愿,作为慰辛弟子的自己必是要跟去的。“我随你们一起去。”
然而计宸泽却做了一个令在场之人目瞪口呆的决定,“都不能去。”
白芷手颤了颤,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利南风道:“阿泽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西魔族这是在自取灭亡,不能放着好人不管。”
计宸泽轻笑一声,“小风,难道是好人我们就都要去救吗?”
利南风不明白他在想什么,总觉得不对,便道:“我说你怎么回事,怎的去了趟净天宫回来就这般态度了?”
亓泮掏出扇子在两人头顶各拍了一下,如今还能拍魔君脑袋的人除了慕悠游这个家眷以外,恐怕就只有他亓泮了。“是我说你们俩怎么回事,没等西魔族灭亡,咱们自己倒是内讧了。”他仔细揣摩了下计宸泽话里的意思,他相信他不会放着不管。缓和一下僵持的气氛道:“宸泽不是那个意思,人家还没说完你就打岔。”
利南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了片刻,觉得自己好尴尬,挤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啊?阿泽你说话大喘气,害我还以为你忘恩负义。”
计宸泽也是被他气笑了,一拳打在他身上,“你们不用忧心,我心中自有安排。慰辛魔君是要救的,至于西魔族……”也是要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