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悠游瞬行至竹林外,通往神宫的台阶下半躺着身着一袭白衣,全身染血的女子。几名守卫正手持长枪围着她。见不是楚濯清,她放下心来。
她道:“发生什么事了?”
一名守卫道:“禀告魔君,此女子突然出现在此处,我们惟恐她会对您不利,所以一直将其放在此处。”
她走过去蹲在她身边,上下察看了一番。此女子手中紧紧握着她的佩剑,身上没有任何能够代表她身份的东西,就连一块腰佩都没有。白色的衣服上到处都是血,有的像是沾到别人的干涸很久,而有的颜色鲜艳是出自她自己。慕悠游并没觉得担心,能来到岁和一族又受了重伤的人,想来绝不是与岁和敌对之人。
慕悠游对治疗术也是一知半解,如今让她从昏迷中醒过来还是能做到的。
女子过了半晌悠悠转醒,半睁着朦胧的双眼,长睫处还沾着些血渍。方才她倒在岁和神宫门前,现在见到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子后,心知自己总算到了地方。她干涩着喉咙道:“魔,魔君……”说罢又昏了过去。
慕悠游吩咐道:“送到娇兰阁,再叫亓殿主过来。”
自利池解甲归田后,洛锦舟也退到后面辅助。神宫中除去守卫和魔兵,算上慕悠游自己在内只有四个大活人。亓泮又是个身随心转之人,慕悠游心中敬畏他,平日着实不敢去叨扰。
亓泮摇着扇子缓步走进娇兰阁,一进门就用手捂住鼻子,却意外的没有迎面飞来的灰尘。这地方已经很久没有住过人了,当初这里住的还是计宸泽的奶娘,后来她告老还乡后这里就一直空着。没想到慕悠游连此处都打理好了,看来是很闲。
见亓泮来了,围观受伤女子的人立刻分散开来为他让出一条路。可亓泮依旧不着急,站在床边审视着女子。毕竟他们之中只有亓泮懂医术,想要催促他快些又怕他脾气上来甩手走人,都不敢声张的等着他。
少顷,亓泮“嗯”了两下,“没什么事,死不了。”
利南风心直口快的问道:“这就完了?”
此话一出,果不其然亓泮道:“不然呢?不然你过来给她看。”
慕悠游道:“亓殿主只需站在这里一看就知晓症状,果然医术了得啊。”
亓泮翻了个白眼,坐在床边探了探她的脉搏,从容和缓,节律均匀。转而突然将脸靠向她,两人近距离面对面盯着女子的脸色看了一会儿,“她并没受重伤,无非就是这些能看到的皮外伤,失血而已。要非说有什么,那就是太累了。将她的伤口处理好,让她好好休息一下便可。”
受伤的人是个女子,男子留在此处总不太好,慕悠游就将利南风支走,“小风,你去厨房要些吃的东西。”
利南风一走,亓泮就问:“可调查清她的来历?”
她道:“没有任何线索,亓殿主可知晓?”
亓泮没说话,一双眼睛犀利的看向女子。额头饱满,没有魔族点缀的花钿。肤白貌美,也无丝毫旧伤。沿着她的耳朵一直朝脖颈看下去,白色的衣襟上有点点青白色,仔细看来像是叶子的轮廓。
片刻后,亓泮淡道:“若没猜错,此女应是慰辛的人。”
慕悠游憋了半天没敢说话,怕一出口就惹得亓泮看不上,和计宸泽对视了好一会儿,见他也帮不上自己,最后还是问道:“慰辛是哪位?”
亓泮正过身子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可还是叹了口气回答道:“东方魔族的魔君,你们一起杀进岁和都不知道?”
她的确是和良修一同到五方魔族去商讨过诛杀岁和的事,但很多时候她都是和魔君、长老们打过照面之后就被良修派到了门外,只能站在外面听着他们说话。谁也不会在意魔君叫什么,或者哪个弟子守卫长什么样子。况且那个时候亓泮被计鸿尘强行赶走不知,东方魔族并未出人攻打岁和,而是选择医治伤者。
慕悠游哈哈一笑,打岔道:“可是她为何一身是伤的来岁和?”
亓泮摊手,“只能等她醒来再说。”
慕悠游知她无事便没守着她,等到侍从来报说她醒了的时候已是入夜时分。
岁和神宫就这么几个人,有什么大事都是集体行动。一听说人醒了,都跟着慕悠游去了娇兰阁。亓泮也破天荒的晚他们一步过来。
女子见到慕悠游,立刻想要起身,被她拦住。“亓殿主劳烦你再看看。”
亓泮走过去拽住她的手腕,“没事了,好着呢。”不经意看到她另外一只露在外面的胳膊,上面伤痕的颜色变浅了不少。不愧是慰辛的弟子,各个医术了得。自己的医术倘若和他们比起来当真是小巫见大巫。
女子挺直身体,揖手道:“魔君,我是东方魔族慰辛魔君的首徒白芷。”
慕悠游道:“五方魔族皆与我岁和有仇,姑娘若不是头脑坏掉了,怎的会跑来我这里?”
白芷怕她不相信,还是掀开被子站了起来。“白芷奉师父之命,前来投靠岁和。”
众人皆是大惊,都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利南风摊开两手,更是难以接受,“不是吧,堂堂一方魔族竟想来投靠我们,到底是哪根筋搭不对了?”
她续道:“求魔君给予我保护,师父他老人家如今生死未卜,分开之时要我务必来投靠岁和。师父告诉我只有我们同岁和联手才能打败良修的阴谋。”
说到底他们还是太低估良修的为人了,以至于放松了一切。楚濯清说良修在诛杀岁和受伤之后回到净天宫就开始闭关,但奈何计泓尘一时阻止住了他的脚步,却忘记他还有心腹在。重远和浩魇两人与良修为伍多年,一面对外声称慕悠游忘恩负义,不顾师徒情分意图弑师,一面又渲染良修良苦用心为整个魔族着想。
慕悠游是,慰辛是,白芷也是,每个相信过他的人最后都被他那些换汤不换药的计谋欺骗了。慕悠游真有些同情殷碧华,与他同床共枕几十万年,却不料身旁睡着的才是最令人不安稳的人。
白芷本来恢复血色的面色又添上几分苍白,哽咽道:“都怪我师父太信任他了。整个魔族都知道我们撰辛阁擅长的木系法术以医治苍生为主,自师父成为东方魔君以来,我们虽有用毒之术,但几乎不会将它用在人的身上。没想到重远却逼迫我师父对向古魔君的妹妹用毒,想借此问出她手中炼境法器的去处。师父不肯,他们便当着师父的面残害她至死,最后嫁祸到他的头上。”
利南风咬牙切齿,一只拳头砸在桌上,“太可恶了,天底下怎有像他如此之人!”
据白芷所言,这几日重远和浩魇一直在传播其实是慰辛想要抢走向华手中的法器去炼药,向华不从,慰辛就将其软禁杀害,而抓走她的帮凶自然就是岁和。
同是天涯沦落人,慕悠游倒了杯茶水给白芷要她冷静下来。
她摩挲着手中的茶杯,看了眼站在窗边的亓泮,“他们软禁了撰辛阁的所有人,让我们替他们找到炼境的法门,若发现有一丝不妥,立刻就会杀掉一人。有很多师弟都死于浩魇之手,师父也因此受到他们的残害。后来师父和掌事不顾自己的安危便想办法助我逃出来投靠岁和。”
亓泮冷不丁道:“残害你师父也好,杀害向华也罢,又与你投靠岁和有何干系?”
白芷心知一张嘴说不过亓泮,有些着急,“师父是要我脱离东方魔族。只有我成为岁和的人,有朝一日才可为撰辛阁的师弟们报仇雪恨。”
亓泮道:“是要我岁和替你们顶着这骂名?”
白芷道:“当,当然不是了。倘若魔君能让白芷成为岁和的一员,来日白芷定当涌泉相报,再不离开此处。而且师父也知道岁和一族是被冤枉的,就如同现在的撰辛阁一样。只有我们反过来联手里应外合,来日才可与良修抗争。”
慕悠游见她激动,双腿都在颤抖便过去扶她坐下,“白芷姑娘不必心急,我也没说不接纳你,只是毕竟你来自五方魔族,我们都是要问清你的来意。”
白芷眼角带泪,她必须完成师父交给她的任务,“真的吗?”说完又看向亓泮。
慕悠游安慰道:“如今的岁和接受所有在五方魔族中被良修利用的人,只要我们的目标是相同的,我们就都是伙伴。”
利南风插着腰道:“太好了,不愧是阿姐,仗义。”
亓泮“哼”地一声笑,岁和恐怕以后也是要走下坡路了,“那依魔君之见,该把她放在何处?”
慕悠游与她交谈之际,也见她身上的伤痕好了不少,应该是方才醒来的时候替自己治疗了。如此精妙的治疗法术,定能妙手回春。又听她所说撰辛阁的弟子都是以施术救人为主,岁和不正缺少一位真正的医者嘛?况且日后定少不了与良修之战,也不能总麻烦亓泮。于是便决定道:“云天殿还空着,你就去云天殿吧。”
亓泮没想过她会让白芷去云天殿,她是知道岁和的规矩,入殿者便为殿主,殿主者则为岁和长老。就算白芷所言非虚,但也不能让她一个突如其来的丫头就成为一方殿主啊。“不妥。”
慕悠游一个魔君还没来得及开口,利南风便道:“有什么不妥,你看阿姐也没做过魔君,咱们这岁和也没塌不是?”
亓泮一针见血反问道:“塌了是你利南风撑着,还是魔君撑着,又或者是她本人?”
白芷知他看不上自己,抿着嘴走到他面前,郑重一揖,“白芷不会对岁和的规矩逾越半分,从此只一心修行治疗法术替魔君分忧。”
娇兰阁里站着的就属他亓泮年纪最长,让别人听了去就以为他是在为难小辈。和计泓尘一样,日后若当真捅了娄子就让他们自己补回来。转念一想,不就是让这丫头做了殿主而已,只要她分得清火候,神宫中有人受了伤倒是可以省了自己的力气。
亓泮手中敲打着折扇,看了看在场的几人,还是老样子转身就走后留下一句话,“还望日后云天殿主要掌握分寸呢。”
白芷不知所措,认为亓泮非常不喜欢自己,担忧的看向慕悠游。
慕悠游掩着嘴轻声道:“你放心,亓泮啊,刀子嘴豆腐心。既然你已是云天殿的殿主,日后身体好了就让小风带着你在神宫里四处逛一下。”
白芷的感激无法言表,“多谢魔君。”
慕悠游捧住她的双手,宽慰道:“别担心,我也是过来人,岁和没有想象的那般难过。况且有小风和宸泽,你若是无聊了可去找他们,倘我有时间也可来找我。我并不是什么魔君,我只是和你有同样的目的而已。”
白芷感激的点点头,她还以为会被拒之门外。自己现在倒是安然无恙,可不知师父和掌事如今可好,心中不禁变得忐忑不安。
慕悠游拍了下她肩膀,还以为她在担忧与亓泮的关系,便道:“别愁眉苦脸了,既来之则安之,亓泮他也精通医术,你这还是他救的呢。日后你们二人可以切磋切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