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间有句诗云: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正逢草长莺飞,春光明媚的踏青时节,却也恰巧是气候变化的日子。遥安城的细雨便应了这季候,绵绵春雨润如酥,自寒食节那一日起一连下了数日。人们大多选择留在家中等待雨停,但依然有等不及的人走出门去。
街上少了些许生气,往日的摊贩叫卖都提前结束。行人匆匆赶路,若是此时孤身行路,难免会勾起心事触景伤怀一番。唯独那酒楼门口的风铃还在和着雨声摇摆,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说到酒楼,整个岐梁国的百姓都知道在王都遥安城当属这家挂着风铃的酒楼最有名气。玉香楼的历代老板娘都能酿的一手好酒,开坛时酒香十里,就算是小娘子闻到也要贪一贪杯,因此得名胭脂醉。但这里不仅仅是因为胭脂醉闻名,而是它包罗万象敞开大门做生意的态度。不论是普通百姓、书生还是侠客,亦或是礼佛修道之人,玉香楼都会有他们的一席之地。纷纷细雨能败了人们出游的好兴致,却挡不住他们来玉香楼坐上一坐。
距玉香楼不远的花园中,桃花早已盛开,细雨中的和风温柔地将花瓣吹散,飘落在池水中,也别有一番雅致。此处人烟稀少,眨眼间从凉亭中出现两人。
利南风此人,岁和一族无汐殿的殿主,魔尊吟景几十万年来唯一的弟子,魔族的小霸王。第一脚方踏出凉亭,便马上缩了回去。连忙甩着衣袖对身边的白芷嚷道:“雨,下雨了,弄了我一身水。”
白芷和利南风同属魔族但并非一方之人,六百年前她满身是伤的前来投奔岁和一族,因为出色的治疗法术成为了这一族云天殿殿主。
与利南风相识的这六百年中,白芷没有一日不是在帮他收拾烂摊子,利南风贪玩又常爱把事情推给别人去做,族中别人不敢惹,他就惹到她头上。白芷觉得自己每天都要数落他几句才算痛快。这一来二去的两人便成为了欢喜冤家。白芷将身子探出凉亭试探一番后,撇着嘴不屑的看着他拧自己的衣袖,忍不住踢了他的腿一下数落道:“这才多大点儿雨,你的衣服用这般拧?”
利南风轻哼一声停下手中的动作,又伸出胳膊去亭外淋了些雨水回来,故意甩了几下衣袖朝她一笑:“要不你出去试试?”
白芷躲闪着他欲要往自己身上来回蹭的脏袖子,站在石桌后面施了个清洁和遮雨的法术。看着他一副得意的表情道:“利殿主还是多学习一下吧。”
被说到痛处上,利南风便不再搭话。自小他就不爱学习法术,那些多枯燥无味,还不如剑术来得痛快。要不是这两者息息相关,他才不会去学习那些有的没的。两人一时无话,利南风便觉得无所事事起来。在亭中来回踱步了数次后,皱着眉道:“我们就在这里傻等?”
白芷垫着脚尖向外望去,没有一丝来人的迹象。原本想着若是提前来了便可先去其他处玩耍一番,可这雨却败了一半的兴致,竟没想到此时的遥安城正在下雨。白芷叹了口气道:“不知利殿主可有去处?”
利南风靠在柱子上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若是现在施法走出去不撑伞会叫人生疑,撑伞又实在不方便。或是干脆施个隐身术?不妥不妥。可是又能去何处呢?正发愁时,忽闻到一阵清香凛冽的酒香,利南风眼前一亮道:“有了。”
“等等,去哪啊?”白芷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利南风拉住一路小跑着来到了玉香楼门前。
利南风示意她抬头看,白芷顺着他的意思看到玉香楼那三字烫金的招牌。“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前几日亓泮曾经过遥安城,给阿姐带回来的便是这玉香楼的胭脂醉。奈何阿姐贪杯,一个人竟喝干了几壶酒,一滴都未剩下啊。今日正巧赶上,我们去尝尝。”
两人正要进去,突然从头顶传来一阵尖锐的叫喊声。利南风挺直腰望着天空也未见声音的主人,四下张望见无人注意他们后,便一个响指摩擦出一小团火苗放在手心里。轻咳一声似笑非笑地用另一只手挡住嘴:“哎呦,今天怎的又想吃点烤肉了。哎白殿主,听闻这……”
话未说完,一位梳着两个俏皮灰色发髻,身着棕红色长裙的小姑娘在他们面前现出真身。着急地吹灭了利南风手中的火苗。
白芷拍着她的背安抚道:“阿欢别担心,有我在他不敢对你怎么样。”
一听她这话阿欢终于喜笑颜开:“还是白姐姐对我最好了。”
利南风带她们二人走到玉香楼侧门,那边没有过路人,说起话也放心。于是继续挑衅:“小灌鸟你是不是又去偷懒了?我说怎么这么久都没消息,原来阿姐是派你来报信的。我跟你说啊下次再敢偷懒我就真把你烤来吃了。”
阿欢气得直跺脚,摇晃着白芷的胳膊撒娇道:“我才没有偷懒,主人才唤了我我就马上来了。白姐姐你看他。”
白芷回忆着自阿欢来时起,利南风总是跟她说有朝一日会吃了她。有一次他还真的把阿欢绑起来放到火上吓唬她,被人发现时阿欢已经吓晕过去,那阵子看到利南风就跑。白芷拍拍她不安的手,自己站到她面前挡住利南风:“可是有消息?”
阿欢点头道:“主人说他们这几日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来不了了,让你们在凡间好好玩,玩够了便回去。”
白芷愣了一下道:“那我们便回去吧。”
利南风连忙拦住她:“白姐姐且慢。你没听阿姐说嘛,让我们玩够了再回去。走小灌鸟,哥哥带你去喝胭脂醉。”心想喝醉你然后再绑一次在火上,看你以后还敢顶嘴。
阿欢歪着脑袋思索了一会儿道:“胭脂醉,我为何听着觉得如此耳熟?”
利南风道:“就是前几日亓泮带回来的那几壶酒。”
阿欢恍然大悟,咂摸着嘴唇回味道:“啊,我想起来了,主人给阿欢尝过的。清列中带着甘甜,酒香而不醉人。”
白芷站在二人中间,从阿欢的话里听出几分炫耀,便忍不住笑出来。
利南风正中下怀,泄了气般驼下背来:“你听到了吗?阿姐给她喝了都没给我留下一口。不行,今天我必须喝他个不醉不归。”说完便径直朝着酒楼里面去了。
主人曾教过阿欢一句话:输人不输阵。她自从明白这话的含义,便多数都是用在了利南风身上,两人也是打个平手。阿欢觉得心里解气,看着利南风生气的表情甚是欢心。
白芷从袖中取出一些银两道:“这些钱你拿着,难得来一次凡间,阿欢去买些自己喜欢的吧。我去看着利殿主,别真是不醉不归才好。”
阿欢道了声谢接过银两放进自己的布口袋中又变出一把油纸伞,便一溜烟似的跑去玩了。
推开玉香楼的大门,店小二便立刻过来迎接。利南风找了个清净一些的位置坐下,点了些厨子的拿手好菜,最重要的是先来三壶胭脂醉。从腰间拿出一把折扇学着凡间的公子哥慢慢地摇着。
玉香楼有两层。一层是散座,中庭位置是个天井,设有一个舞台;二层则是以各种花命名的雅间。今日在舞台正中摆的是书案,利南风进来的时候说书的先生已一段故事说罢,正在那品着茶摇头晃脑的哼着小曲儿准备下一段故事。
白芷被店小二带到利南风的位置,多要了一只酒杯,自行斟上一杯青色酒壶中的胭脂醉。淡淡的杏花味道沁人心脾,入口清淡回味有浓郁的甘甜,虽不是果酒却又有其精髓所在。就连并不善饮酒的白芷也点头称赞:“果然名不虚传啊。”
利南风得到满意的回答,单手撑住下巴挑着眉,深深地嗅了嗅杯中的酒气:“我就说嘛,此等好酒不尝后悔。阿姐定是知道那日我未尝所愿,今日特意放我们来品尝一二的。”
白芷道:“胡言乱语。”
此时说书先生从座位上起身将衣服上因长坐的褶皱抚平,饮尽杯中的茶水,朝座上的客人拱手。开始讲起后面的故事。大概就是哪个国家的侠士如何如何带领各门派扫除江湖恶势力,还助得主君一并拿下通敌叛国的乱臣贼子的故事。说书先生讲得卖力,一人沉浸在剧情中仿佛亲身经历,但座上的看官们不干了纷纷叫嚷起来。
许是这样的故事听得多了些就觉得无聊,说起故事的开头便连结尾也能猜得到。坐在隔壁雅座里的少爷将钱袋子扔到舞台上道:“我说拂尘子,钱给你,你给我们讲点新鲜的行不行呀?每日都听这样的故事,怕是不多时这玉香楼的招牌就要被你砸了吧。”
接二连三的附和声都要拂尘子换个故事来说。拂尘子看看楼上楼下的情况,看官们都在朝自己指指点点,意在拿了他们的钱却总说一样的故事。他倒也不慌,闭上眼撵着长须思索了片刻后灵光一闪,拍响案上的抚尺:“那我就给各位看官说上一段传说,乃是这六界中神族的一位姑娘的故事,可说是命运坎坷,可恨可怜。至于成魔那都是后话,今天我且先来说说她那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
白芷如此闻,手中的酒杯险些飞出去,弄撒了一些酒在她鹅黄色的衣服上留下一圈水渍。这番话若是让本人听了去不知其下场会是如何?
利南风正把花生米往自己的嘴里扔着玩,凡人说再多的故事他也不感兴趣,他只对胭脂醉情有独钟。却听那拂尘子道此故事提及一位由仙成魔的姑娘时,忘记花生米扔到了半空而砸在头顶上。
“啪”地一声,利南风的手拍在桌子上,欠身眯着双眼将拂尘子观察了一二,确定并非自己所识之人后与白芷不可思议的眼神交汇。
拂尘子道:“她的出生象征着神魔两族的和平,据说啊她父母的证婚人还是我教四御之一的紫薇大帝。”
利南风见拂尘子此人,头顶用木簪束一发髻,身着青色暗纹道袍,乃是一修道之人。只是他不去寻仙问道何故来此说书卖艺呢?当然利南风并不在意,他只想把故事继续听下去。
说到紫薇帝君,拂尘子十分虔诚的拱手拜谒一番后继续道:“当时此女可谓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生的灵气十足,性格也活泼好动。”
利南风听得入迷,胳膊环在胸前连胭脂醉都忘记去饮。也不知拂尘子从哪里得来的故事,真亦或假。带着一肚子好奇心对白芷道:“有意思。”
白芷是头一次听闻自己亲近之人的坊间传闻,拂尘子说得头头是道,听着是个样子。“你说他讲的是真是假?”
利南风“啧啧”两声,阿姐出生的时候他亲姐姐都尚未出生,况且阿姐鲜少说以前的事情,谁知道可信度是多少。要真想知道她的一些往事也不难,可以从他师父魔尊吟景那处打听打听。
台上拂尘子说的精彩,正讲到小丫头过三百岁生辰的时候,天君竟请来了神魔两族的大人物为其庆贺。
利南风此时听得起兴,伸手示意白芷靠向自己,轻声与她道:“没想到阿姐刚出生之时竟还被吟景抱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