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张的一角被水氤氲开。
似乎是上一个人流下的泪滴。
她眼神一暗,指尖轻轻碰上,眼前就如深潭丢进一颗石子漾起层层涟漪,转眼间便换了天地。
这是一处山清水秀的村庄,潺潺水流,群山环绕,她站在一个院子里,边上是一棵茂盛的银杏树。
骤然见到阳光让她忍不住挡了下眼睛,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吵闹。
“生了生了!是个男孩!”
“身体有些虚弱,可能活不长……”
“就给他取名叫田疾吧,名字病了,人就不会病了,我们的孩子一定会健康长大的。”
妙生阁虽不限制弟子婚嫁,但不允许带家眷入阁,女人只能将人安置在清鸣海的一座小岛。
产子半个月后她的身体便恢复了,宗门传信,她必须离开。
男人抱着孩子站在银杏树下。
她挥手让两人进屋:“我会很快回来的,你们等我。”
掀开一角棉被,里面的婴儿正吐着泡泡。
她伸手点了点婴儿的鼻子,“你要乖乖的,不能给爹爹太多辛苦哦。”
“疾儿那么小我能有什么辛苦,你放心去吧。”
临近中秋,女人再次回来,她带了许多食物和玩具,男人笑她这些东西都可以用三年了。
女人拿着一个拨浪鼓在婴儿面前摇着,“看到了就买给疾儿,我可控制不了自己。”
“疾儿,我是娘亲,还记得吗?”
“你多回来就记得了。”
女人回头看了男人一眼,放下玩具靠在他身上:“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只是快举办聚英大会了,宗门有些忙……”
“没关系,长歌,你只管做自己的事,只要你心里有我和疾儿,我就很开心了。”
春来暑往,宋悯看着婴儿从蹒跚学步到能跑能跳,因为早产,中途生过几次大病,但最终都挺了过来。
女人时常不在家,但每次回来都会给两人带许多东西,她会在书房里教孩子念书,知道他喜欢剑,就专门学习剑法然后教他。
一家人在中秋时写下心愿放飞孔明灯,在过年时将房间打扫一新。
转眼孩子已经长成了少年,他在银杏树下舞剑,男人坐在椅子上望着院外,女人已经很久没回来了。
听说东方在打仗,妙生阁也去了很多人。
“爹,你放心吧,娘亲那么厉害,不会有事的。”
少年在山村里长大,他的世界只有自己的父母和玩伴,在他看来,娘亲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噩耗毫无征兆的传来,小院瞬间被无尽的黑暗笼罩。
痛苦的波潮如潮水般涌上少年心头,无法言喻的悲伤在他全身充斥。
母亲是棵扎根的银杏树,他是长在树上的果子。
树倒了,他也即将死去。
少年沉浸在悲伤中消沉度日,等回神,父亲已经病倒了。
他将父亲葬在母亲的衣冠冢旁,他的手中拿着一块蓝色的玉佩,阳光下水光一闪而过,“爹,娘亲……”
“我今天就为你们报仇!”
她又回到了密室。
眼前寒光一闪,她抬手夹住短剑,锋利的剑气瞬间割破掌心,鲜血尽染衣衫。
那双仇视的眼睛再次出现,宋悯抬眸看他:“所以你们费尽心思就是想让我看到这些吗?”
“娘亲的一切皆在这里,今天我就要在这里杀了你,以慰她的在天之灵!”
田疾抬手一动,另一柄剑朝她心口刺来。
宋悯被他的话激得心神一晃,反应过来应是他提前在这做了什么手脚,连忙放手拿出鸾尾剑抵挡。
这里是妙生阁供奉死去弟子的祠堂,宋悯担心动静太大引起妙生阁的注意,田疾同样怕自己一不小心损坏母亲的遗物,因此两人默契的选择不用灵气。
两人从书架打到神案,田疾忽然使出一招长虹贯日,宋悯连忙往上一撩,后背差点撞上香炉,右脚往后一抵,眉头一拧,接手腕一转借力往他胸口一刺。
鲜血如雨滴般滑落,鸾尾剑没入胸口一寸不再深入,宋悯看着他问:“那个女修是谁?”
疼痛让田疾的背有些佝偻,尽管没有灵气,他还是感到血肉被撕裂搅碎,剧痛之下他双颊抽动,深吸一口气说:“我不会说出她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为什么?你杀我是因为我是宋植的女儿。那她呢?和你的目的一样?还是有别的计划,只把你当成一颗棋子。”
田疾面上带了些愠怒,见她越说越离谱,紧抿的唇忍不住开口:“你放屁!她根本就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有句话说的好,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在利用你?”
“因为——”
意识到她在套话,田疾及时住口,反笑说:“这里的每个人都想杀了你,你活得还真是可悲。”
宋悯挑眉,“那么多人想杀我,但我还是活得好好的,我真是厉害。”
他脸皮一抽,没见过这般不要脸的女子,闭了嘴扭过头不去看她。
“你是恒华派的弟子吧。”
“虽然你极力在掩饰,但有些习惯还是掩饰不了的。”宋悯喂了他一颗困灵丹,抽出剑蹲下身看他,“陨凤秘境,那个人是不是你。”
“是又如何?”
田疾抬头看向她,眼里闪过一丝快意:“这些年你过得很胆战心惊吧,想杀你的人藏在暗处不知道哪天会出现,我一想到这点就高兴得睡不着觉。”
“宋十九,你以为你隐姓埋名就能抛下一切开开心心安安稳稳的活着了?我告诉你,永远不可能!”
胸口的血怎么也止不住,他捂着伤口深吸一口气,看着宋悯的眼睛爆发出一股强烈的恨意。
他恶狠狠道:“因为你一天是宋植的女儿,就永远是宋植的女儿!你不配一无所知的活着,当我们汇聚那天,你会受到永恒的诅咒,清醒的、痛苦的活着,像我们一样!”
他的嘴角缓缓溢出一丝血,往旁边缓缓倒下。
宋悯眼里闪过一丝惊愕,看到他胸口的血洞才发现他竟然生生捏爆了自己的心脏。
密室里不断回荡着诅咒的余音。
或许是他死得太过惨烈,又或许震惊于他有在极端痛苦的情况下自灭的决心,宋悯竟感到了一股无言的恐惧。
田疾已死,但还有千千万万个‘田疾’在暗处等待向她报复,哪怕她不害怕,哪怕他们对于自己来说是陌生人,可当他们出现在自己面前,因为上一辈的仇怨不断纠缠甚至付出生命,她真的能无动于衷吗?
宋悯看着他逐渐失去神采的眼睛一阵失神,忽然想起自己离开琴会已经有段时间了,连忙寻找出口。
然而密室一丝风也没有,当初带她进来的阵法也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