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起哄声让男子更飘飘然,连踢了少年几脚将他揣进角落。
人们围着瘦弱的少年步步逼拢,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闪着野兽的腥光,这样的场景在楼里并不少见,但每次出现都能吸引一群饿狼,道德的坍塌使他们不仅不会对处在漩涡中心的人心生怜悯,甚至会因为看到人备受折磨而感到愉悦。
眼看场面要收不住场时一个浓妆艳抹的微胖女人走进了调笑道:“张大爷原来在这,可让依娘好找,快去拿几瓶酒来,咱们今儿个不醉不归!”
好不容易哄住醉酒的人们,她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厌恶道:“还不快下去洗洗,这个样子还怎么伺候贵人!”
人们被依娘哄着散了,缩在角落的少年在很久之后沉默的擦了擦脸一瘸一拐离开了。
宋悯跟着他穿过一条只能人弯腰经过的暗道,每走一步腐朽的木板就会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
这条暗道经过的人很多,他们都是这座青楼的仆从,每次经过少年他都会停下来尽量贴近木板,尽管如此,那些人在经过他时还是会发出厌恶的啧啧声。
少年没有任何反应,他来到一处荒凉的后院,这里杂草丛生,只有一口水井,黑暗中他熟练的拿桶打水洗脸,似乎扯到了身上的某处伤口,他嘶了一声,除此之外再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宋悯忍不住上前,但她还没搞清楚目前的状况。
上次匆匆安排他们躲避卫氏的追击,她不确定有没有用,看建子长成了十几岁的少年,她猜测应该是成功了,但他目前的情况又让她疑惑。
建子再次回到楼里穿梭,灯光照耀下他的脸格外璀璨,但眼角和嘴角的伤口破坏了这份美感,他低着头给客人们端茶倒水,一直忙到凌晨青楼灯火灭了才歇息。
宋悯跟着他来到一间大通铺,里面睡了十六个人,他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玩笑,吵闹声在建子进来时停了一下,又瞬间恢复。
建子来到最里面一张床铺睡下,似有若无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黏黏糊糊的让他难受,但他太累了,几乎一沾床就睡着了。
他又梦到了姐姐,一身白衣的模样很好看,她总是懒洋洋的,还经常指使他干这干那,一言不合就威胁人,但他却从一点一滴中感受到了许多关心和爱护。
那是他最快乐的时光了,他、大姐、姐姐,他们三个以天为被以地为席,饿了就捉鱼吃,渴了就烧水喝,虽然每天都要走很多路,但至少是自由的,无忧无虑的。
可惜这份快乐很快就像泡沫消散了,徒留他在原地一遍又一遍咀嚼品味,梦里有多甜,现实就有多苦。
大姐曾劝他忘了姐姐,他也试图忘记那些回忆,可是不论多少次,他还是会梦到她。
其实他认识姐姐的时间并不长,满打满算也不到半个月,他为什么会忘不掉呢,是因为她救了自己?
他可以用这个理由骗骗大姐,但骗不了自己。
他这一生没有什么是只属于自己的,父母将全部的爱给了周乐,视他为眼中钉,大姐爱护他,同时也爱护周乐……只有姐姐,只有姐姐是独属于他的姐姐,他们之间的相处存在于一个无人知晓的隐秘世界,但姐姐被他亲手弄丢了。
建子醒来时还是大中午,一夜狂欢,人们都还睡着。
他轻手轻脚地出去,咕咚咕咚喝饱水,然后打水填满水缸。
终于将所有水缸填满,他已经饿得全身虚脱了,从昨天中午到现在他只喝了水。
厨房是不会剩东西的,虽然如此,建子还是来到了厨房,锅碗瓢盆还没来得及洗,他警惕地看了看外面,见没人看着迅速将盘子上的一点油水舔干净。
“你在干什么!”
一声恶意满满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建子身体一僵,转身下跪,“妈妈恕罪。”
依娘冷笑着从门外走进,身后跟着两个打手,一人手里提着一桶潲水。
“恕罪?我允许你吃东西了?”
建子将头埋进了地里,“没有。”
“那你刚才是在干什么?”
“……舔盘子。”
“下贱!”建子毫无尊严的样子让她既鄙夷又畅快,但想到那位大人再三嘱咐,她又不敢真的让建子饿死,于是用脚抬起建子下巴笑盈盈问:“很饿是吧?”
建子眼里没有任何被羞辱的愤怒和不堪,他抬眼直视依娘的眼睛:“是。”
“那就乖乖听话,从了那位大人。”
“不。”
“哈!”依娘气得将建子踢倒,挥手让人把潲水放下,然后吐了一口唾沫进去,“啊,我也不是不让你吃饭,你看,这饭不就来了吗?吃啊!”
潲水被放在了建子面前,里面是楼里这些天堆积下来的食物,黄黄白白还带点青的烂肉混着一些人的呕吐物像是一桶烂粥,腐烂的酸臭味冲入鼻中让他一下子红了眼。
他的胃在不停翻滚,一波又一波酸水涌上喉咙带来灼烧。
依娘在故意折磨他,只要他受不了向她求饶就会立刻被送到那位大人的床上,可是、可是他怎么能,这仅存的尊严是大姐牺牲自己为他争取来的,是他们共有的,他怎么能这么容易就被打垮了,这么容易就把它送出去。
建子抬头看了依娘一眼,伸手捞出一点饭往嘴里送。
一只手挡在了他嘴前,污秽沾到了白玉似的手背上。
他愣了一下,抬头看去,熟悉的脸再次出现让他有片刻恍惚,随后看向依娘三人,他们神情呆滞,目光空虚。
姐姐她回来了!
欣喜还没升起惶恐和羞愧就将他整个人都淹没。
她为什么单单这时候出现,刚才那一幕她都看到了吗,她会不会嫌弃自己太脏了?
这样的念头让他绝望的无以复加,抬手挥开宋悯,又无力的倒在地上,他吃力地叫喊着:“你走、你走!我要你走啊!”
宋悯将他搂在怀里,一遍又一遍拍着他的背轻柔抚摸,“别怕别怕。”
建子还不断的用那只干净的手推她,神情悲伤得几乎要碎掉了,眼却流不下一滴泪来。
“你走啊,我求你了,你走啊!”
他在抗拒宋悯,但她施在依娘三人身上的法术快消失了。
宋悯抬手捧住建子的脸和他对视,“建子,你看着我,你看着我。”
“你走,你走,你……”建子看着她的眼睛逐渐冷静下来。
宋悯问:“你讨厌我吗?”
他摇头。
“你恨我吗?”
他继续摇头。
“那为什么想让我离开?”
建子犹豫,又垂下眼睛,然后被宋悯强硬的抬起头对视,他嗫嗫说:“我太脏了……”
他又开始视线下移,宋悯注意到他的目光落在那桶潲水上问:“你是觉得自己吃这些东西很丢人吗?”
“我还下跪了。”建子的眼睛开始逐渐泛红。
“可是我觉得这样的建子一点也不脏,一点也不丢人。”
她看了眼身后的三人,“脏的是他们。”
法术即将消失,她牵着建子离开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