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们的家中都是一片死寂，没有一只家禽家畜。

　　链子垂在地上，狗碗里只有些许沉积已久的黄泥，鸡圈鸭笼里有一地干涸的粪便，而猪圈牛圈倒是干净些，却也能看出里面许久不曾喂养猪牛。

　　进了卧房，随手翻几个柜子都能看见幼儿的衣物，甚至布料还是新的，怪异的是，家家户户床底下都藏着几大块金锭子。

　　而村长家的香樟树下，此时正坐着一个人。

　　他很瘦，坐在那里像是一具披了衣服的骨架，正是她在王家村见到的第二个人。他手中拿着土碗，脚边还有一坛酒。

　　听到脚步声，他慢悠悠地抬起头，冲着两人咧嘴笑，“我见过你咧，丫头子！”

　　鹿婵心念一动，长剑出鞘，直指那人。

　　他并不害怕，撑着树根颤巍巍地站起身，好奇地凑上前摸了摸那剑刃，“这是剑吗，嘿嘿嘿，我还只见过木头做的呢。”他在剑刃上摸了摸，手上迅速渗出深绿的液体，他看起来却更开心了。

　　“你还有多少意识？村子里的事你都知道？”

　　那人往身后一倒，靠在树上，他指着尹慈道，“你陪我喝酒，喝一口，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嘿嘿，这样不亏吧。”

　　“呵，酒就不必喝了，”尹慈冷笑，“用你自家孩子的皮肉泡的酒，还是留给你自己品味吧。”

　　“嘿，没看出来啊，好眼光，丫头子，你咋个知道的？”

　　“你用你的秘密来交换。”

　　他的眼珠子在黑白之间转动，似乎是在思索，一会儿后，他扬天大笑，比划着手说了一个故事。

　　“我这辈子没做过啥亏心事，三十多岁了终于有了自己的娃娃，我家那口子生下娃娃就去了，我家宝儿就是我的命根子啊。”

　　“宝儿一岁的时候就丢了，村里头有几家小娃娃都莫名其妙地没了，我呀到处找，有一天晚上就看见村长家里头走出来个穿的一身黑的人，把我吓到了，还以为撞到鬼了，等我回了家，宝儿就躺在篮子里对我笑，你们都没见过，我家宝儿笑起来和那画儿上抱鲤鱼的娃娃一样好看……”

　　“我赶紧去抱我家宝儿，发现重了好几斤，马上把那碎花儿布拆开来看，这一看啊，吓得我差点把他扔到地上，宝儿的脑袋下头是条鳄鱼身子，碎花布里还有烂碎的人肉块儿，这是个啥怪物啊……”

　　“那晚上我让屋里头的二黄照看着宝儿，我去另外几个丢娃娃的家里看看，他们又是哭又是闹，把我赶出门，我就藏起来看，你们猜猜我看到啥了——王三壮的儿子吐蛇信子，李四姐的女娃儿脑袋变成了癞蛤蟆，王老汉的孙子两条腿变成了八爪鱼的腿！”

　　“他们害怕遭村里头人议论，就偷偷把娃娃们背到湖里去扔掉，我啊跟了一路，把那五六个孩子救了起来，装了一大背篼的娃娃回家，他们乖得很，又不哭又不闹。”

　　“等我回了家，看到二黄已经不在了，只有宝儿还抱着个狗脑壳在啃。后来的事情我也没有想到，宝儿自己爬到鱼缸里头不出来，那几个娃娃也是要钻鱼缸，看到他们那么乖的，我就放心地出去割猪草了，结果没过两天，回去看到他们几个把猪分来吃了。”

　　“我说完了，你来说说，咋看出来是我家乖娃娃的肉泡的酒？”

　　尹慈沉默地看着他，那张嬉皮笑脸下是无尽的癫狂，只要孩子活着，哪怕变成怪物，哪怕生吃猪狗，他也选择纵容。湖里的怪物，应该就是他的孩子吞噬另外五六个孩子生成的。

　　见尹慈不理会他，他冲了上来，却被鹿婵的剑抵住咽喉，他嘿嘿笑着，往剑上用力一杵，鹿婵连忙收剑，他栽倒在地，喉管里咕咕作响，流出的墨黑液体里还有黄色的脓浆。

　　“后来我发现啊，每隔几个月村里的娃娃都会消失一次，然后变成怪物回来，那个一身黑的人是他们请来的仙人，说能把小娃娃变成我们村的财神爷，要把他们丢到湖里头自相残杀，只要能有个最强的活着，我们村很快就能有钱。这些都是村长搞的鬼，他们瞒着我，因为我是村里头最穷的，他们不想要宝儿当我们村的财神爷，我就把他们丢湖里的小娃娃都偷来喂我家宝儿吃，嘿嘿！”

　　“我偷来的鸡鸭和小娃娃不够宝儿吃，我就把他放到湖里头，他们都以为宝儿就是财神爷，把家里活着的东西都拿来喂给宝儿吃，这么喂了几年，宝儿每天都给他们床头底下放点金粉。”

　　“几个月前村里头的东西都喂完了，大家天天晚上去拜宝儿，却舍不得出钱给宝儿买够吃的，宝儿就开始吃湖里的鱼，有对憨的兄弟，一个叫王富，天天打渔，一个叫王贵，天天卖菜，两兄弟半个月前都还在往城里头拖鱼过去卖。宝儿生了气，在晚上大家一起拜他的时候，把那两兄弟吃了，大人的肉不好吃，宝儿只喜欢吃脑花……”

　　那人倒在地上，身下的枯叶被染黑了一大片，他有气无力，说话的声音也逐渐变小，怪异的脸上出现了慈爱的神色，“不愧是我那么疼爱的宝儿啊……那群臭人把乌鸦和苍蝇都招来了……我把乌鸦抓来给宝儿吃了……我还去其他村抓青蛙来……我还弄了几个人来给宝儿吃脑花……”

　　“我的宝儿啊……这些自私自利的人把村外头的人都得罪了……不然，不然我还能再骗些人来……宝儿变得更强就不会，就不会被你们抓住了……我的宝儿啊……他还是够厉害了……全村的人都，都要给他陪葬，你们……你们都要见证，他，他是这个村，最有出息的孩子……”

　　他伸长了手无力地在空中抓了几下，终于一动不动，那泛白的眼珠子失去光泽，到死他都是自豪的。

　　“这人太疯了。”

　　“不止是他，一整个村子的人都在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