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婵又打量了尹慈一番，缓和了语气，却是对练采真说的，“你若执意自欺欺人，我自然也多说无益。”

　　“你认不出我了？你还记得吗，你曾和我说过你的小名叫做小月，”尹慈笑道，“我没有告诉你我叫君月，我也说我的小名叫小月，然后你说我是胡诌的，你还挠我。”

　　看鹿婵若有所思的样子，尹慈想这次总能相信是她了吧，她心里暗自庆幸，幸好鹿婵看起来不是恨她的。谁料鹿婵的神色比刚才更冷了，“练采真，她竟然连这话都告诉你，而你甚至还给这姑娘说。”

　　尹慈不解地看向练采真，而他只是无奈摇头，连忙解释道，“师父，鹿婵姐以为你是我找的替身，这误会可太大了，我对师父一心一意，哪儿敢找师父的替身呢？还有啊，鹿婵姐，师父她失忆了，大概只有十五岁以前的记忆。”

　　“对啊对啊，好鹿婵，你怎么才能相信我呢？”

　　鹿婵垂下眸子，眉头微蹙，她斟酌了一会儿，终于又看向尹慈，“姑娘，你回答我三个问题。”

　　“其一，我刺你的那一刀在什么位置？”

　　“其二，阿书剜的是你哪只眼睛？”

　　“其三，琳芝的尸体你埋在什么地方了？”

　　空中一道闪电划过，亮起来的一瞬间映照地尹慈面无血色，有无数画面涌入脑海，可是她一个也抓不住，她想到了洗筋伐髓时的梦魇，那惨白月光下，她浑身的伤痕，空荡荡的眼眶，浑身的窟窿，尸斑遍布。鹿婵问的是刺的什么位置而不是有没有刺，问的是剜的哪只眼睛而不是有没有剜，而琳芝，琳芝死了吗，那寻霓呢，寻霓又去哪里了？恍惚之间，练采真扶住了她，他焦急地喊着她名字，连师父都不会喊了，而鹿婵轻飘飘的声音却在她脑子里回响，“你若真是她，怎能如此轻松呢？”

　　练采真好像是生气了，她感觉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只是她耳边嗡嗡作响，脑子里像是有一团浆糊被搅动，练采真好像说了句，那件事你也参与了吗，鹿婵在说什么呢，她想要听，她想要听鹿婵说，可是那耳鸣的声音愈发严重，她越急便越听不清楚。她眼前的景象被血红代替，她紧咬下唇努力地让自己恢复神智，一字一句地说道，“鹿婵从来不曾刺我一刀，阿书也不曾剜我眼睛，琳芝没有死，琳芝活着，和寻霓一起……大家都……好好的，我们是最好的……的朋友……”

　　“君月！君月！”尹慈说完那句话便昏了过去，练采真将她抱在怀里，怎么也喊不醒。

　　鹿婵怔愣在一旁，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小慈她真的回来了？”

　　“我和你说了她只有十五岁以前的记忆，你却和她说你刺她，何玉书伤她，琳芝姐死了，”练采真抬头，与刚进门时随和有礼的青年判若两人，“你伤了她哪里？”

　　鹿婵叹气道，“先把小慈放到卧房吧，她是一时接受不了昏了过去。”

　　练采真看了眼怀里的人，收紧了手。

　　雨停了，还有些雨水顺着游廊上的瓦片缓缓汇聚在一起，一滴一滴地跳往地面。鹿婵走在前面，此时的她也恢复了平静，她淡声说道，“那年皇兄和寻霓嫂嫂死了，本来已经下墓了，半夜小慈说有婴儿哭声，她要把皇兄和寻霓嫂嫂唯一的骨血救出来，我自然不信，那孩子才六个月怎么可能活着呢。”

　　“她瞒着我去挖了寻霓嫂嫂的陵墓，取出了星云。星云当时小小一团，血淋淋的，我赶到时，便看见她怀里满是血，跪在那里疯笑，而寻霓嫂嫂被她开膛破肚，血溅棺木。那时小慈的名声很不好，大家都说她丧心病狂，我也终于相信了。我往她背上刺了一刀，她感受到我的杀意，却没有躲，只是把星云挪开了。”

　　“我记得我的剑刺穿了她的心脏，她却把剑尖上的大把的鲜血抹来喂给星云，星云哭了，我意识到，这个孩子竟然真的是活的。小慈带着星云消失了，说总有一天会把寻霓嫂嫂唯一的亲生女儿带回来。”

　　“我一直在后悔，她亲手将好友的尸体开腹取子，该有多心痛啊，寻霓嫂嫂与小慈关系最好，我一直是知道的。可是那时我还是给她补了心口上的一剑。后来，小慈不在了，可是她竟然真的做到了，四十多年前你把星云带来，哪怕只是个不足月的婴儿我也知道那就是皇兄和寻霓嫂嫂的孩子。”

　　“所有人都说她魂飞魄散，不入轮回，我不是没想过她回来。我想她应该会来见星云，毕竟那是寻霓嫂嫂的孩子，我到时候悄悄地看一眼她就好了。她一定恨我吧，我和何玉书都伤她太深了。我还在想，我跟着小慈，那也能找到琳芝的坟墓。我唯独没有想过，她见到我会这么开心，也没有想过，你竟然不知此事。”

　　“这些事情，晚些时候再和她说，她的心性还留在过去。即使我不愿她回想起那些痛苦的前尘往事，她也会在谎言中去找寻朋友的痕迹。只求不要操之过急，这不是十五岁的那个她能承受的。”

　　可惜尹慈没有睁开眼，看不到练采真深情的目光，或许，就算她现在看见了，心里也没有别的心思去关心他。

　　她其实也不算是晕过去了，她急火攻心，只是头昏了一会儿便清醒了，两人后面的交谈她都听到了。她的心仿佛沉入冰湖，凉的彻底。鹿婵说的没错，她和寻霓感情最为深厚。她一想到寻霓的笑容，寻霓的淘气便觉得欣喜，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她简直无法想象她躺在棺材里，浑身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