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次以后，水神澜知真的再也没有出现过，纪宁也没有被她附身了。

　　也许正如她所说，她已身死，留下的只有一缕残念，到时间就该消散了。

　　纪宁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自己与水神有关联。

　　“师父，这把折扇你可曾见过？”

　　仙君接过纪宁的扇子，眼眸变得深邃了起来。

　　“宁儿从何处得到了这把扇子？”

　　“是洛昀师兄给的，据他所言，他儿时在仙界供奉的水神神像背后得了机缘，拿到这把折扇。”

　　乐华仙君手拂过扇面，缓声道：“不错，这把折扇应当是神界遗留下来的神器。而你师兄.....他是天帝陛下之子，天生贵胄，得了这等机缘也不奇怪。”

　　“是的，宁儿也是才知道这折扇是仙界的法器。”

　　“水神她可曾给你任何指示？师父猜她是留了最后一丝残念在六界。”

　　“未曾，但她告诉我她已身死。”

　　指示……其实纪宁暂时还没领悟。

　　纪宁开始陆续梦到一些神界的往事。

　　她猜测这些是澜知留给她的回忆。

　　但这件事最诡异的地方在于梦境中神界里所有神仙的脸都一片模糊！

　　她只能听到他们说话，像某种禁制。

　　纪宁小心翼翼收拾好了折扇，展开扇面，上面的山水墨画与人间的普通折扇看不出任何区别。

　　她手指捏了捏扇骨。

　　这折扇骨架倒是好，制作精良。

　　如果不施法启用它，根本看不出这是把神器。

　　***

　　春去秋来，日子看似平静，洛昀却出事了。

　　天庭那边传来消息说洛昀滥用兵权、意图谋反。

　　天帝龙颜震怒，要将他废除天子的身份，打入临渊百年。

　　临渊，传说中最残酷的牢狱之一，因为那里关着神仙都难以斩杀殆尽的妖魔鬼怪！

　　罪仙一旦踏入临渊便会被分食，能不能活下来全靠自己。

　　一旦被罚入那种地方，十有九死。

　　有仙界号令天兵的虎符在手，洛昀百口莫辩。

　　当然，最重要的是天帝早就想治他罪，只是一直苦于没有正当理由。

　　这次是天载难逢。

　　洛昀知道父帝很虚伪，不会给六界说三道四的机会。

　　他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干脆不做无畏的抗争。

　　他着了洛正年的道，行差踏错，永世不得翻身。

　　尽管他已经让父帝不喜，可身份犹在，引起了兄弟的忌惮。

　　他是天子殿下，天帝最正统的血脉。

　　仙界的权位之争，一点都不比人间皇族少。

　　这样一来，洛昀不能在碧华天知府待下去了。

　　表面上他犯了滔天大罪，仙君也保不住他。

　　尽管仙君坚信自己教出来的徒儿不可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可是他的谏言只能换来天帝的冷眼。

　　洛昀早有所料，他不想牵连天知府，打算提前拜别仙君师父。

　　洛昀表面上玩世不恭，可离开天知府这天，他居然郑重地朝乐华行了三个大礼。

　　乐华性格温润，见不得这种分离的时刻。

　　比起越君临，其实他更器重这个和自己性格截然不同的徒儿。

　　乐华沉沉地叹了口气，扭过了头。

　　洛昀此去，生死未卜，惟愿天帝能惦念一点亲子之情，放他一马！

　　越君临和余婉儿也早早地来送行。

　　越君临与洛昀兄弟一场，抛开仙界那些束缚人的身份，他们之间没有利益上的纷争，自然比和血脉相连的亲兄弟还要亲近。

　　他们俩早就在一次又一次的历练中结下了生死情谊！彼此一个眼神便能互相会意！

　　但是男人之间不需要那些婆婆妈妈的别离，更不可能哭哭啼啼。

　　越君临用拳头怼了一下洛昀的肩膀，叹了口气。

　　洛昀觉得好笑：“干嘛，觉得我必死无疑啊？”

　　越君临眼色深沉地看着他，洛昀又嘁笑了一声。

　　“洛兄，你一定要活着走出临渊。”

　　越君临敛眸，他的性格相对洛昀更为沉静，龙太子的身份又让他不得不锻炼出幽深的城府，不轻易相信别人。

　　在整个仙界，能让他卸下面具、展露真性情的人不多，但洛昀算得上一个。

　　洛昀能读懂他眼里的情绪，他玩世不恭地笑了笑，缓解气氛。

　　“那必须得活着，我记得和君临兄之间的比试还没完成。师父他老人家总说我们俩分不出高下，真的么？怎么着我都得爬出临渊，然后打败你。”

　　越君临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许：“那便要各凭本事了。”

　　“越君临，是兄弟就给我好好活着，带领你们东海为仙界争一口气，懂？”

　　整个仙界都清楚，天帝因个人私心惩处洛昀，而他的儿子眼光广阔，眼界始终放远整个仙界，甚至六界。

　　可叹洛昀的母后给天帝戴了绿帽子，牵连了洛昀。

　　否则越君临真的觉得，洛昀这种心境的人更适合顺天帝之位。

　　可惜这一届天帝愚钝，在六界也留下了具有争议的口碑。

　　就算天帝其他的儿子和洛昀相比都不够出众，这也并不能改变天帝不喜欢洛昀的事实。

　　而仙界大臣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想到这越君临难免替洛昀觉得可惜。

　　“喂，听到我说话没。”

　　“一定。”

　　余婉儿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一下子吸引了两个大男人的注意。

　　“婉儿，怎么了？”

　　婉儿一边抽泣一边笑：“对……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师兄们……”

　　两位师兄性格不同，相同的是对婉儿很是照顾。

　　在婉儿心里，早他们当成了兄长，谁离开了她一时半会儿都接受不了。

　　“我只是有点难过……”

　　婉儿本觉得今日离别就是个伤感的日子，偏偏两位兄长情绪都不外露，婉儿也不好发作。

　　可是听他们的对话，婉儿脑子里闪过很多他们四人小分队的修真日常。

　　那是独属于他们四个的美好回忆啊！

　　整个天知府都知道，乐华仙君座下四名弟子最团结。

　　婉儿是实在忍不住了，才哭出了声。

　　洛昀垂眸瞅着这个才到他胸膛高的小姑娘。

　　“师妹，在天知府，你好好听师父和君临的话，争取十年晋升金仙。还有，一个人不要去危险的地方，免得让我挂念。”

　　一向玩世不恭的师兄突然这样正经地说话，离别的氛围更浓厚了，婉儿哭得更凶了。

　　其实她知道洛昀最放不下应该是纪宁。

　　四人小分队就快变成三人了，而送行的人却少了一个。

　　洛昀是第五次朝东南方向看了，越君临也知道他在等谁。

　　“阿宁她……她一大早就不见了。”

　　“也许师妹只是大早上有历练的任务。”

　　越君临的解释连他自己都不信。

　　但他觉得以纪宁的性子，就算难以接受也绝对不会回避。

　　洛昀心情复杂，他想见她又不想见她。

　　这天，洛正年和洛正清也来了碧华天知府，名义上是来接他回天庭的。

　　他们俩一个喜形于色，另一个虚伪至极。

　　实际上他们是来押送洛昀去临渊的，好像生怕他半路逃跑。

　　“洛昀，没想到你也有这一天呢。”

　　天帝之位又少了一个竞争对手，洛正年简直松了一口气！

　　可惜洛昀非但不怒，反而勾唇一笑。

　　“恭喜啊二弟。”

　　至于洛正清，洛昀只是形式主义地和他寒暄了两句。

　　天帝之位的斗争中，洛正清没有洛正年那样锋芒毕露，但整个仙界属于他的势力并不小，这些洛昀都清楚。

　　洛昀懒得和他多言，两个人没什么同父异母的兄弟情谊，比较陌生。

　　纪宁是最后一个到的。

　　她姗姗来迟，差点就没赶上洛昀的背影。

　　“师兄！洛昀！等等！”

　　洛昀听到熟悉的声音，回头看到纪宁穿着他们初见时那套衣裳，朝他走来。

　　薄如蝉翼的面纱随风轻晃，遮不住她清冷的气质，不知她是不是故意的。

　　她的确是刻意的。

　　洛昀本自以为自己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然而见到纪宁的那一刻，他突然发现他装不出来了。

　　“师兄，这个送你。”

　　纪宁将一块冰鸟玉佩交给他，纯由灵力打造的玉佩比真正的玉器更为纯粹，没有一丝杂色。

　　洛昀指尖摩挲着冰鸟，他知道这个形状，是纪宁手腕上的胎记。

　　他妙懂，这姑娘大约是想让他去了临渊有个牵挂，遇到危险不要轻易放弃生命。

　　可是感知到冰鸟上面浓厚的仙气时，洛昀突然皱了眉。

　　“这是……”

　　“对，师兄收好。”

　　纪宁将他的手卷了起来，堵住了他的话。

　　这枚玉佩的确不是普通的玉佩，是她利用仙丹的纯仙之力亲手打造的，为此才迟到了。

　　正因如此，玉佩相当于一个保护符，能在危难时发挥作用，保护他。

　　为了制作这枚玉佩，至少耗费了她一半仙力。

　　她一时半会儿有一点吃不消，脸色不太好看，才戴了面纱。

　　能猜出玉佩来历的洛昀心底大怒，真的很想训她一顿。

　　“你疯了吗！”

　　纪宁平静道：“我没疯，我很清楚给我没疯。”

　　洛昀眼睫颤了颤，扯了一下嘴角，强硬地将玉佩塞回给她。

　　他笑容苦涩：“这么贵重的礼物，我收不起。”

　　“你收得起。”

　　可惜她修为不如他高，玉佩最终还是被死死钉在她自己手中，送不出去。

　　“师兄，其实我……”

　　“师妹不必多言，好意我心领了。”

　　他轻轻摸了一下纪宁的头，第一次在她面前摆出兄长的架子。

　　“从今往后我没机会教导你了，你不仅是乐华仙君的弟子，还是西瑶山郡主，天资聪慧，一定要好好修炼，争取修为早日和君临并肩。”

　　他是在提醒她她自己的身份和责任，也急于和她划清界限，唯恐她说出心里话。

　　“洛昀，百年后我纪宁要看到你完好如损地离开临渊，我和婉儿他们都会去找你的。”

　　洛昀蹙紧了眉，沉默地离开了，终究没有回头。

　　***

　　洛昀去了临渊就彻底失了消息。

　　纪宁的生活明明和往常一样，修炼打坐、管理西瑶山的事务。

　　婉儿还在，越君临也在，四人小组变成三人，似乎一点都不影响他们外出历练。

　　可纪宁仍旧觉得心里被挖空了一部分。

　　只不过接踵而来的事很快就不允许她多想。

　　纪宁找到父王了，可惜他已经仙逝，留在六界的只剩下一缕仙魂。

　　这对她来说打击不小。

　　而西瑶山那边一听说她父王已死，一个个狐狸尾巴都露了出来！

　　尤其是她的叔叔伯伯宗亲们，为了争夺西瑶山大王之位，斗得头破血流都是常有的事。

　　她父王仙魂未寒，这些人就按耐不住了。

　　父王在时，她尚且有一丝希望顺位，现在怕是不能了。

　　叔叔伯伯们觉得她不过一介女流，没资格当西瑶山王。

　　他们想，哪怕她如今修为高深，可若是她坐上西瑶山王的位置，不可能压住众人，也绝对没能力坐稳。

　　在绝对的男权统治下，女辈想要夺得与权利有关的地位，很难。

　　更何况纪宁手上没有兵权，她很快就被架空了。

　　后来连她自己的封地都被夺走了。

　　更过分的是，听说她二叔继承了王位，转眼就把她这个侄女卖给了东海。

　　纪宁和越君临的婚约死灰复燃。

　　她二叔美名其曰说是为她好，实际上是巴不得她赶紧滚出西瑶山。

　　这是纪宁过得最痛苦的十年，也是她成长最快的十年。

　　寒来暑往，很快就到了纪宁与越君临大婚的日子。

　　其实越君临也没想到他和纪宁的婚约最终还是提上了日程，东海家族的意思，他不能违抗。

　　东海太子和西瑶山郡主，在别人看来都是一段佳话。

　　越君临却很怕纪宁会跳出来说强扭的瓜不甜。

　　他也知道纪宁不喜欢他，只是在期待万一有那么一天她想通了。

　　奇怪的是，这一次纪宁并没有反抗。

　　直到大婚前夕，纪宁望着手腕上的冰鸟印记出了神。

　　她渴望像鸟儿一样自由，却不断坠入深渊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