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日华断月戟
仙界周围不断受到银鸟的攻击,就连妖魔界也难以幸免。
九幽银鸟要的是一个鼎盛而全新的神界,他们想要六界为他们臣服,像当年的神界一样。
可是他们却忘记了五神立世的根本,五神受整个六界敬仰绝对不是靠烧杀抢掠来的。
那是六界生灵发自内心对神明的敬仰。
天帝和魔尊斗了一辈子,两个人虽然没分出胜负,可是却一前一后地死了。
天帝驾崩第二年,魔尊也去了。
魔界差一点六神无主,还好有了新的魔尊上位。
魔后的前夫和现任夫君都死了,唯一的儿子即将成为仙界天帝,和自己不同道,最后她贡献出内丹自陨,也算为魔尊殉情了。
如此一来,她和魔尊的故事也成了魔界的一段佳话。
她死之前给洛昀留了一封信。
纪宁不知道魔后给洛昀写了什么,有了术法的加密,她只能看到洛昀满眼平静地读完了空中密密麻麻的字符,眼波可谓是毫无波澜。
他太平静了,平静到自从他父帝离世之后,他再也没有落一滴眼泪。
洛昀下个月就要顺天帝之位,近来他也亲自领着仙兵出征与九幽鸟人正面抗衡了好几次。
只不过每次仙界都死伤惨重,他自己也是弄了一身伤回来,浑身是血,看得纪宁又气又心疼。
大臣们也一边哀嚎一边叹气,可是天子自己都身负重伤,他们也不敢多说什么。
这样的仙界仿佛被一层无法驱散的阴霾笼罩着,无论是过节还是祝寿,氛围始终热烈不起来。
众仙也没心情庆祝。
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会不会突然有一天就与世长辞了,还是好好珍惜眼前为妙。
然而,洛昀看起来一直没什么情绪,甚至偶尔还能玩世不恭地和纪宁开玩笑说他们俩可能马上就能出梦魂珠了。
天子的生活按部就班,天帝驾崩后,洛昀更忙了。
白日她和洛昀见不了几面,除了决断大事时她也在场,做个见证,其余时候都是洛昀一个人表态。
白日处理公事,夜里与她缠绵,只是等她醒来时,身旁早已没了温度。
两个人仿佛跟以前一样,又悄悄地变得不同了。
洛昀的话越来越少了,即便到了榻上也不再与她分享他近来的担忧。
哪怕纪宁问他,他也会说无事,要她别担心,然后继续巴山夜雨,耳鬓厮磨。
既直接又热烈。
纪宁并不讨厌他这样直接,况且她也是享受的那一方。
她知道面对一众仙臣,洛昀要承受的压力绝对不小。
可是他又不愿她分担,她也只能通过这种方式的安抚,只是心中隐隐地担心。
***
明日便是继位大典了,天子处理完天庭大小事务,突然消失了踪影。
越君临匆匆从东海赶来,本想找洛昀商量下一步部署,竟然不知洛昀去了哪里。
“天妃娘娘可知殿下去了何处?”
有外人在时,越君临称呼她为天妃,若是只有他们四个人,还是习惯直接喊名字。
纪宁敛了敛眸,她大约能猜到洛昀去了哪里。
“殿下今日不在天宫,东海王有何事要找殿下商量?若是不急,本宫替你传?”
越君临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沉声道:“也好。”
……
纪宁直接去了仙界边境,直觉告诉她洛昀会在曾经被贬去的仙府。
那里承载了他不少的回忆,是他一个人从堕落到重新崛起的证明。
也有她当年风风火火地奔向他,无畏无惧的痕迹。
纪宁一推开门就看到洛昀靠坐在院子里的桃树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双眼凝着某处完全走了神。
春桃灼灼,清艳恬淡,倾泻满地芳华。
簌簌零落的花瓣飘飘然然,落在他的肩头,添了几笔绯色,与他那双绝艳的桃花眸相互映衬。
纪宁又觉得眼前之景她仿佛在哪里见过,又说不出是几时的梦。
纪宁悄悄地走过去,柔声问道:“你怎么在这?”
“君临说东海边境的部署再次加强了,他们用仙器加固了结界,一路连通到了南天门,若九幽再次来犯,东海便能第一时间知道。”
“好。”
洛昀点了点头,单腿曲着,随性地坐着。
纪宁却在等着他的下文。
良久,他才颓然地笑了笑。
“纪宁,你说我是不是活得太久了,几个世界跑。”
纪宁微微蹙眉,她站在他身旁,低头看着他。
“为何这么想?”
洛昀嘴角微勾,双手捂了一把脸,闷声道:“应该是活得太久了吧,不然怎么爸妈都没了。”
在凡间的“洛昀”爹娘在他很小就死了。
在现代的他,父母同样雨天出了车祸。
到了仙界的他如今也失去了父帝和母后。
纪宁心中一沉,他果然是放不下的。
也是,怎么可能那么容易释怀。
天帝和天后仙逝以后,他们的魂灵恐怕没有下一世了。
她没法安慰他说只要出了梦魂珠一切还能再来,她自己都没法确定。
正如天帝曾言,他在现代去世以后才来到了这里,这样难保还有下一世。
上神活得时间久,也同时意味着若他们真的离去了,没有转世的权利。
纪宁悄悄地蹲了下去,轻轻地抱住了他。
洛昀的眉眼有一瞬间地松动。
他不太想说话,纪宁便先开了口:“洛昀,别太难过了。”
你若真的难受就哭出来。
可是纪宁太了解洛昀了,他在她面前哭的次数,屈指可数。
洛昀伸手撩了一下她的头发:“我没事。”
纪宁知道他肯定很累,心里承受的压力也很大,现在他们都很累。
他们都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梦还是真实的,也不知道未来会如何。
他们无法眼睁睁看着仙界覆灭,什么都不做,尽管知道自己是在梦魂珠里。
他们也无法坦白梦魂珠的存在,然后动摇仙界大臣的心,否则到头来仙臣们很可能以为天子和天妃是因为打不过银鸟而故意找的借口。
只能咬紧牙关走下去。
“洛昀,在我面前,你不必压抑,况且你还有我。”
她柔软的脸颊贴着他的心口,听到了一下又一下沉稳而有力的心跳,令她安心。
“你没发现吗,在每个世界,你我都会遇见。”
并且会一起坚持到最后一刻。
洛昀没说话,握拳堵住了嘴巴,克制自己的哽咽。
纪宁干脆不抬头看他,只是聆听着他的心跳。
“洛昀,不管怎么样,我都会陪着你的。”
不管是生是死,总归是我们携手。
所以,不要怕,你不是一个人。
纪宁感觉到耳边有温热的水珠淌了下来,慢慢地越来越多,脸颊靠着的胸膛也在起起伏伏,微微地颤抖。
她的眼眶也红了,却不敢发出声音。
她决定把时间留给他,也不抬头看他。
许久之后,她感觉到他的情绪已经平定了下来,才悄悄仰起了脑袋,坐了起来。
结果她还没看清楚洛昀的神色就被他封住了唇。
她被抱到了腿上。
她的耳际也被他用指尖摩挲,唇上的力道温柔而绵软,悠然而缱绻。
纪宁能感觉到这一吻不太带有欲念,他只是在传递情绪。
这段时间天子殿下愈发杀伐果断,面对大臣也总是一副处事泰然的模样,仿佛一切都被他拿捏在手。
可是他从来不是完美得无懈可击,他做的决定也不可能都是对的。
当三千仙界魂灵消失在他眼前,一条条活生生的命在他面前陨落,他也会害怕和无助,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他到底该不该坚持下去?
难道真如那群质疑他的仙臣所言,他的坚持毫无意义,只是在罔顾众仙的性命吗?
这些纪宁能猜到,他却说不出口。
纪宁轻轻一推他的胸膛,他就彻底靠在了树上,这一回他成了被压的那一方,少有的弱势。
洛昀被推懵了,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泛着细碎的流光,桃形的眼尾潋滟绯红,唇角晶莹,好像纪宁在欺负他一样。
纪宁知道,他只是把最弱的一面留给了她,这是他的坦诚。
倘若在至亲的人面前还要伪装,那实在太累了。
如果她是专门杀人的女妖精,此刻她可以轻松松松得手。
纪宁浅浅地勾起了唇,干脆做出一副魅女的模样。
她挑起了洛昀的下巴,挑逗道:“殿下这般好样貌,本宫真怕克制不住自己呀。”
洛昀默然地看着她,不说话。
纪宁的嘴角越翘越高,伸手用白玉般的指头划过他的鼻梁,又用拇指轻轻压了一下他的眼尾。
他缓缓撩动着眼睛,黑睫扫到了她的指头,微微痒。
他眼波茫茫,雾气弥漫。
他看起来是无动于衷,任由她动作,可是她靠得这么近,他有没有情动,纪宁再清楚不过。
指尖慢慢地往下,划开了衣襟,露出了红肿的疤痕。
纪宁知道那是前段时候他受了伤,伤口还完全没好。
纪宁在他的心口画了一个圈。
“殿下可知何为画地为牢?”
洛昀喉结滚了滚,依然看着她不言语。
那她就替他说:“我方才听到这颗心说它累了,不知该如何走下去,可是我分明又感知到了有力的跳动。”
“整个六界的生灵理所应当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殿下从没逼迫谁。坚守本心本就不是一件易事,以身作则更是难上加难,倘若这还不叫问心无愧的话。”
纪宁俯身轻吻心口,鼻尖柔柔地碰了一下那处伤痕,他的呼吸也立刻有了变化。
她一边亲一边道:“那么殿下就是自己把自己困住了。”
“宁宁……”
“一时被困无妨,心墙裂了得靠自己修补,被困住了也得靠自己走出来,殿下若是累了就抬头看看,墙外总有一株花是为你而开的。”
既而又落下细腻的吻。
他总说他身上那些疤痕很丑,是他失败的证明,怕她在意。
可是她并不在乎。
洛昀的眼神终于有拨云散雾的趋势,纪宁一语道破困扰他数月的烦恼,也表明了她的态度。
他干脆把人拉了起来,将她的脑袋扣在了自己的肩上。
纪宁靠着他,手掌依旧覆在他的心上,问:“洛昀,你想明白了吗?”
“嗯。”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
午后,洛昀突然说他要去一趟神冢。
他没解释,纪宁看他情绪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便也放他一个人去了。
神冢是仙界供奉上古遗神的地方。
那里不仅有上古五神的塑像,还封印了神灵的法器。
比如火神神尊的日华断月戟。
这么诱人的神器之所以能一直在神冢封存,并不是因为没人惦记,而是六界暂时没有谁能把神器解封。
谁能撼动上古遗神的法器啊!还没靠近就被掀飞喽。
哪怕上回银鸟来袭,他们也曾对神器起了歹心,可是银鸟将领刚伸出手还没碰到日华断月戟就被烫得嗷嗷乱叫。
天帝陛下也曾试过,又或者说每一届天帝都来试过。
可惜没有任何一届天帝能拿得动日华断月戟。
洛昀这次前来只是为了印证心中的一个猜想。
他最近发现了一个秘密。
只要他想听见魔主的声音,魔主就会出现。
一开始他以为是魔主在故弄玄虚,后来他才发现,主动权在自己手中。
闭上眼睛时,他能清晰地看到魔主在行魔宫是什么模样。
“你是魔神烬离么?回答我!”
除了魔神,洛昀再也想不出第二个能有如此能耐的人了。
魔主却像听到了什么笑料一般,仰头大笑。
“洛昀,我和你之间,倘若非要选一个跟魔神烬离更契合的出来,那必定是你,不信你去神冢一趟,看看你能不能拔出魔神用过的神器——日华断月戟。”
洛昀蹙眉,他也曾怀疑过自己会不会是魔神转世,可是又觉得哪里不太吻合。
魔主这话,他也不明白什么意思。
“洛昀,不妨告诉你一个秘密。本座也不知自己从何而来,除非有一天你亲手摘下本座的面具,本座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为何要我摘。”
“因为这世上只有你能摘!不管你信不信,本座做梦都想你快点从那颗破珠子里出来!”
他情绪激动了起来。
洛昀知道魔主终年戴着鬼面面具,却不知这面具居然不是他能操控的。
“洛昀,你一定在怀疑本座在打什么鬼心思。无妨,你可以衡量一下,是取神器之后你战胜银鸟的胜算大,还是现在胜算大。”
魔主这些话真的踩在了他的防线上。
洛昀没得选,纪宁也曾告诉他,上回她能向东海传信,全靠那把折扇,而折扇也恰恰是神界的法器。
尽管他觉得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在被人推着,始作俑者可能是魔主,也可能是雪狐。
可是他必须试一试。
眼下,洛昀正站在神冢中心。
五座神像双手合十,环绕着中间的神器。
此刻,被雷火环绕的日华断月戟正徐徐吐纳着神光,茫茫耀眼,洒下柔和的气息。
日华断月戟是笔直地立在中央,头形如一炳弯月,戟身刻着繁复的神纹,树立在那里时,与洛昀同高。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它了。
在天子的记忆里,小的时候他曾在这里得了那把折扇,可他却从未想过要拔出日华断月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