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狼殿下
寒潭山洞,怪石嶙峋,潮冷阴湿。
一缕微光斜斜地照射进洞内,凹凸不平的水洼开始粼粼发亮。
世人绝对想到如此阴冷黑暗的地方,地底下却藏着一座纸醉金迷的妖城。
那是哈士狼居住的地方,方圆百里,跟凡间没有区别。
街坊赌巷应有尽有。
可笑的是,哈士狼和妖族内任何一族一样,最是看不起凡人,却又无比向往凡人的生活。
不然也不会将妖城打造得跟凡城差不多。
它们口口声声喊着凡人最是愚蠢,却连王朝更迭的风俗习惯都要要模仿凡间。
地下城的正中央坐落着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雕梁画柱,金黄的琉璃瓦瑰丽不凡。
宫殿四角傲然挺立四只神采飞扬的金狼,它们都紧绷着后腿,蓄势待发往前冲锋的模样。
宫殿内自然也是铺张奢侈,金殿金桌,入眼的器具装饰几乎都是金晃晃的。
今日上朝参加宫宴的全是狼中贵族,基本都是修为高深、早已化为人形的哈士狼。
桌面上佳肴丰盛,琉璃杯盏盛着殷红的血,对哈士狼来说如同凡人挚爱的美酒。
家族聚会,本来气氛悠然,直到魅女走进了宫殿。
她神色匆匆地进了殿,走到大殿中央。
魅女将右手放在左肩下,微微颔首,单膝下跪,对着老狼王行了一个标准的跪拜礼,这是哈士狼族最高的礼节。
“王上。”
老哈士狼有些老眼昏花,毕竟已经一千岁了,视物当然不如从前一般明朗。
他盯着魅女看了好一会儿,才缓声道:“哦,魅女啊,何事这么急着上奏啊?”
“禀王上,玉渊失踪了,没有一点踪迹,他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北冥边境。”
有的宗亲贵族听不下去了,阴阳怪气道:“不过小小双头蛇妖也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
“不,玉渊失踪了,并且带走了开启仙界力量的灵匙。”
“什么?!”
哈士狼王拍案站起,狼族贵亲也都是大惊失色,满室吵杂。
“好他个玉渊居然说话不算话!”
“就是啊,果然双头蛇都不可信!”
狼王摔袖怒吼:“派出哈士狼精锐,给我挨家挨户地搜!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灵匙给我找回来!否则你们就提着自己的头颅来见我!”
众狼惶恐:“是!”
魅女退下后,她在殿外发现了凭栏遥望的哈士狼族二殿下——弥白。
弥白眼瞳深邃,古铜色的脸上俊鼻高挺,嘴形宛如精雕细琢般,十分流畅,一缕微卷的鬓发贴在他脸边,更显俊朗不羁。
魅女唇角一弯,摇着妩媚的步子朝他走了过去,行礼。
“见过殿下。”
弥白瞅了她一眼,没有过多的惊讶。
“魅女。”
“殿下何事如此忧愁。”
早在殿上时,弥白对着一桌血肉就已经开始生理性反胃了。
尽管他是一只狼,鲜红的人血他始终没能喝下去。
借散心的由头,他从殿内出来,方才感觉到舒心了很多。
“你怎么会觉得我忧愁?”
“嗯?难道殿下不是有烦心事?”
弥白眺望远方,摇着头浅浅笑了:“不是烦心,你不会懂的。”
魅女是真的不懂。
按理来说,他自出生起锦衣玉食、出类拔萃,又深得他父王的喜爱。
在狼族,弥白地位斐然,不应该有什么烦恼。
可是当对他来说,当他凭栏眺望,看着整座狼城时,总觉得压抑无比。
狼城效仿当年的妖界,天上终日挂着一轮孤冷的月,那是由众妖合力打造的幻月。
偌大一座城,无狼能懂他。
狼妖们不知,它们最尊贵的狼族二殿下每每俯视城池时,都觉得这是一座五指不见天日的牢笼。
他置身其中,无法逃脱。
***
纪宁得了失魂症,她神志不清,半个灵魂仿佛已经不是她自己了。
“纪宁,你这都是跟谁学的?”
她抬着醉醺醺的眼皮,朝洛昀嫣然一笑,顿显无害。
“我都知道的,我是不会伤害你的,就是怕你跑了。”
纪宁的意识很混沌,她得了失魂症,脑海中混乱不堪,行为也开始退化。
她经常答非所问,是因为嘴跟不上大脑的转动。
但其实她记得洛昀!她记得他是一个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
洛昀眸色晦暗地看着纪宁在他手上打了一个又一个死结,好像生怕他能解开似的。
可这姑娘怕是忘了他会灵力,其实轻轻松松就能解开。
纪宁执拗地系花结,仿佛不把他和纱帐绑在一起便不罢休。
她一丝不苟的模样过分可爱,洛昀实在不忍心打断她,只是忍不住问:“为何怕我跑了?”
因为我身边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大多离开了我。
我怕你也不要我了。
她爹去世了,再也见不到了。
纪瑶和她也终究殊途不同归。
她所接触的人,本就寥寥无几。
对她来说很珍贵的人却一一离她远去,连一声招呼都不打。
纪宁摇了摇头,似乎不愿意回答他这个问题,也不抬眸看他。
“我能抱抱你吗?”
洛昀看向她俏动的狐狸眼,褪去千里冰封的伪装,此时的她双眸盛满了最自然原始的澄澈。
恍若碧波浩渺的湖泊,晕染着天真烂漫的色彩。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纪宁却轻轻地捧起了他的脸颊,凑近了他。
“我知道你不会让我抱的,母亲也不喜欢我抱她,这世上无人欢喜我抱。”
纪宁张开双手奔向母亲时,曾被自己的母亲亲手推开了,一次又一次地保持距离。
“宁儿,在宗门,不要叫我娘亲,记住,母亲是你的师父啊。”
只因母亲要锻炼她独立又坚强的心性。
一个幼小的孩子,在她最需要母亲张开双翼遮风挡雨时,母亲选择收起了双翼,站得离她远远的。
雏鸟终究有一日被逼着学会了张开自己稚嫩又青涩的臂膀,为自己撑起一片天。
可若是年少时过分缺爱,便总是会在茕茕独立的日子里感到惴惴不安。
外在坚韧而强大,内里敏感而脆弱。
“可是这是在梦里,你必须听我的话。”
就算我想抱你,你也不许跑。
纪宁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
梦里洛昀穿着一身贵气逼人的红袍,炫彩夺目,显得他更加俊朗不凡、翩然雅致。
她不会告诉他,平日里他总喜欢一袭黑衣,其实红色也很衬他,至少她很喜欢。
反正是在梦里嘛,她是不是可以为所欲为了。
纪宁眸色迷离地看着他,依旧捧着他的脸,撅起嘴道:“你可知我有多讨厌你嘛,特别特别特别讨厌你。”
讨厌你让我输得彻彻底底,连自己都控制不了。
“我可以……我可以亲你么?”
“但你一定会说不行,但这是在梦里,你必须得听我的。”
霸道的纪宁思维跳跃极了,她嘴上说着讨厌,却近乎虔诚地吻上了他的眼角。
一个温柔的亲吻,微微痒。
她温柔地亲着她最爱的桃花眼形,哪怕她自己不承认,可自己早就被这双眼睛迷得神魂颠倒了。
洛昀天生多情眼,总给人一种春日融融之感。
她承认他就像一杯有毒的金樽甘露,送到她嘴边来时,她没有丝毫抵抗力。
“我真的很讨厌你,讨厌你,却又克制不住地喜欢……喜欢你的眼睛、鼻子、嘴巴……”
说到哪时,纪宁就用鼻尖轻柔地蹭过去,或者是落下温柔一吻,带着人类最纯真的亲昵。
“你的眼睛,比玄月当空的星辰还要好看……”
她的气息执着地徘徊在他的桃花眸旁边,熏得他眼尾绯红,更显容貌昳丽。
她像小动物一样,本能地趋近自己喜欢和信任的人,忍不住地靠得近一点、再近一些。
可是洛昀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也不给她任何回应。
因此,她亲到他的嘴角时,一滴滚烫的泪终于落在了他的脸颊,却仿佛烫在了他的心尖。
不是屋顶漏水了,是她眼角划过了一行清泪。
“怎么哭了?”
洛昀垂眸问她,声音已是沙哑得不行。
纪宁依旧捧着他的脸,波光粼粼的眸子水雾氤氲。
她下眼帘,鼻尖微红。
纪宁吸了吸鼻子,委屈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母亲也不喜。可是在梦里,你能不能表现得喜欢一点呀?”
你能不能骗骗我呀……
连血脉相连的娘亲都不喜欢她的拥抱和触碰,那这世上又怎么可能有人喜欢她?
世人大抵都会与她保持距离,不喜欢她靠近。
可是为什么呢?她又没有恶意,她又不会伤人。
想于此,纪宁分明越发委屈,却倔强地咬着嘴唇。
她硬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坚强得不像话。
她张口,带着浓厚的鼻音,语无伦次地为自己的行为辩解:“没事的,你讨厌我也好,不喜欢我也罢。我只是……我只是喜欢你的眼睛……我真的不会伤害你的!但是你若不喜欢,就算了……”
又敏感又脆弱。
洛昀饶有耐心地瞧着她。
“你喜欢谁?”
没想到梦里的洛昀会问这个问题,他好傻啊。
晕乎乎的纪宁微微抬头,纯粹地笑了,不假思索回道:“喜欢你呀。”
洛昀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一瞬间的心花怒放,至少心头绽放过一缕烟花。
可是看着她意识不太清醒的模样,他又不敢完全相信。
“那我是谁?”
又回到最初的问题了。
其实洛昀倍感心力憔悴,倘若纪宁再报出某个其他男人的名字,他真的就……
悲戚,却无可奈何。
纪宁哪里他如何想的?
她满脑子浆糊,头脑飘飘欲仙,快要飞要屋顶去了。
她只是觉得梦里的洛昀真是痴蠢得厉害,怎么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呀?
于是她笑眯眯道:“你就是你呀。”
“我是谁?”
洛昀又问了一遍,紫眸深瞳直锁着她。
傻瓜,好傻好笨的大傻瓜~
纪宁被问烦了,她放下了洛昀的脸,转而去拉住他的手,左摇右摇,就是闭口不答。
她发现他的红袍上有一条金灿灿的系带,腰带蜿蜒如金龙,气势恢宏地醉卧在他的红袍上。
她以为自己眼花了,心下一好奇,直接抽了出来,绕了好几圈缠在自己的手腕上。
高雅矜贵的红袍本就松松垮垮地搭在他身上,被她这么一作乱,更加松散,欲盖弥彰地披在肩上,实则敞开了一片。
醉颜微酡的纪宁仿佛看到了一片白壁,那宛如大理石般的纹理雕刻分明,线条曲线蕴藏着难以言喻的力量感。
她被吸引了注意力,放下手中的腰带,不玩了。
鬼迷心窍地伸出手,纪宁觉得自己豁出去了。
“为什么你跟我不一样呀。”
肆无忌惮的小手拍来拍去的,戳戳戳,她像个奶娃娃。
或者又捧起他的脸,偶尔伴随着蜻蜓点水的吻,是最柔软的触碰。
说实话对洛昀来说,这种单纯的亲吻简直堪比最致命的撩拨。
偏生始作俑者一点意识都没有,靠得他那么近。
她浑身的馨香毫无征兆地钻入了他的鼻尖,一点一点侵略着他的心神。
纪宁能感觉到洛昀不太开心,却没能留意到他越发克制,却仍然愈来愈粗重的呼吸。
洛昀直勾勾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像是盯着自己的猎物,眼眸深沉得似能吞噬万物。
手掌摸到了一个核桃仁状的东西,是喉结,充满着男性的气息。
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咦,她怎么没有呢。
懵懂无知的纪宁飞快地亲了上去,只是相当轻柔地啵了一口,然后傻不拉几地自言自语:“为什么还会动呢。”
洛昀终于忍无可忍了,他用灵力迅速解开了缠在手上的束缚,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欺身而上。
璀璨的金钗碰到柔软的被衾时,被撞得七散八歪,摇摇欲坠。
她乌顺柔亮的三千青丝也在被衾上铺张开来,映照着她一张瓷白的脸更加珠彩流光。
指尖滑入五指缝,洛昀与她十指相扣。
“纪宁,你可以拥抱我,亲吻我,做任何你想要做的事,前提是你喜欢的人必须是我,也只能是我,明白么?”
“嗯……明白。”
纪宁愣愣地点头,被他一身凛冽的气势吓懵了。
她眼波濛濛,却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一点桃红在她脸颊上晕染开来,气色红润。
她眨巴着眼睛看着洛昀,看起来很好欺负。
洛昀忽然用一只手轻轻盖住了她的眼睛,感觉到她的睫毛在他手掌下颤动,他喑哑道:“别看。”
“好的。”
他不想她用最纯洁的目光看到他眼里浓稠得宛如夜色的欲望。
显得他很卑劣。
“不好……宁宁,你其实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
话落,充满克制又具有侵略性的吻落在了她的耳朵,鼻子,嘴角………
果不其然,稍过了一会儿,她就被吓坏了。
他也开始浪子回头,悬崖勒马。
洛昀迅速下了榻,嘴里骂了一句。
他脸色阴沉地走到了桌旁,赶紧给自己倒好几杯凉茶,试图压下心中的燥热。
完了,差点就不做人了。
洛昀自嘲一笑,指尖捏着茶杯愈发用力,快要捏碎了。
他从未承认过自己是正人君人。
喜欢的姑娘主动撩拨,他若是真能坐怀不乱他干脆出家好了。
“为什么你还是跑啦!你们一个个的,就是想扔下我……”
你和爹爹,母亲,妹妹果然都是一个样!都想把我丢掉!都不要我!
纪宁不知何时踱步到他身边,从背后抱住了他,满嘴控诉,浓厚的鼻音越发显得她无比委屈。
他怔住了,可是他也很委屈。
夜半三更,狼嚎响彻粼齐之城。
狼的嗷叫声更加让洛昀眉心发胀。
他双手握拳抵在了眉心,闭上了眼,深叹一口气:“没有,宁宁,我没有要丟下你,我只是……你能不能先放手。”
小手紧紧扒拉着他的脖子,人也像个树袋熊一样贴上来。
她揪住洛昀的耳朵,耍赖道:“我不放,除非你给我讲故事。”
笑话,放开了你,你不就跑了么?绝对不行!
…………
纪宁是被哄着入睡的,她早就眼皮困得直打架了。
洛昀细心地将她的头花全都摘了下来,好生安顿。
可她用小指头勾住了洛昀的手,就是不让他走,她自己倒是心满意足地进入了甜甜的梦乡。
洛昀瞳色幽深似海地看着她,脑中清明,一点困意都没有了。
就是不知等纪宁清醒了以后她还记不记得自己做的这些荒唐事?
万一她不记得了,他该如何连本带利地讨回来呢。
望着她恬静的睡颜,洛昀用指尖轻轻划过她的侧颜,叹道:“宁宁,我该拿你怎么办……”,
一夜好梦,安然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