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结界，只能进，不能出。”

　　洛昀与纪宁一同借着水玉剑的力量飞升到上空，他们对着结界施展了无数道灵力，没有用，尽数被吸收了。

　　“邪门了啊。”

　　就在洛昀打算对着结界再试一道火灵时，纪宁拦住了他。

　　“算了洛昀，免得打草惊蛇。”

　　天知道这结界之下，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

　　事实上纪宁的担忧有所依据，就在他们不断敲打结界时，玉公子已经驾着他的花轿远去了。

　　花轿上的男子侧身支着脑袋，斜躺在轿内的金丝床上，掌下抚着哈士狼那一身银灰又厚实的狼毛，捋出层层波纹来。

　　而那只传说中的凶兽在他掌下极为惬意，似乎连眼睛都懒得睁开，趴在金丝床上小憩。

　　“你说他们为何如此不自量力？”

　　“又或者，这些人是不是都不碰南墙不回头？有时候真搞不懂这些凡人啊。”

　　玉公子自言自语，掌下的哈士狼依旧闭着狼目。

　　只不过它貌似听懂了他的话，在他掌下摇了摇脑袋，连带着那一身厚毛也跟着颤。

　　“你不信啊，好啊，你我打个赌，看他们会不会坚持到最后。”

　　月色渐浓时，玉公子的声音格外空灵幽远，泠朗清润的男声恍若自高山之颠传来的天籁，越来越听不真切。

　　整个粼齐城的城民都不知道他将去往何处。

　　而月色下的粼齐却依旧喧闹欢腾，这座海岸边城，仿佛没有夜的概念。

　　“这结界我们破不开就没法继续前行咯。”

　　洛昀的语气听起来相当事不关已、高高挂起，一点负担都没有，纪宁却没法这么轻松。

　　他们不可能长久地被困在这个地方，必须寻找出路。

　　“我估计真正的突破口就在玉公子身上。”

　　玉公子、天神、魅女、圣女……所谓的天神不过就是个幌子，恐怕最后受益的还是那位万民拥戴的玉公子。

　　可是玉公子最终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值得深究。

　　洛昀和纪宁回到河岸边时，河中央的凉亭里却已经空寂无人了。

　　洛昀又随便抓了个路人问：“玉公子呢？”

　　“姑娘你们是外地来的吧，我跟你说，咱们的玉公子啊一向来无影、去无踪，一般人哪里见得到玉公子啊。这世上恐怕除了魅女，无人知晓他的去处，就连我们的城主想要见他一面，都得提前和魅女打声招呼呢。”

　　“那他何时会再来？”

　　“每当天神降临时，玉公子都会前来河岸观看作法事，也就是点天火那些仪式。天神每月降临河岸，为我们粼齐带来福泽，想见玉公子啊？恐怕要等到下个月了。”

　　下个月？届时极寒之地的夏门雪紫花都要枯萎了吧。

　　他们时间紧迫，不可能待这么久。

　　洛昀眸色渐深，与同样在深思的纪宁对上一眼，两个人很快又被不远处的声响吸引住了，纷纷转过头去。

　　河岸边，一群女子围着魅女。

　　“魅女！魅女看看我！我能成为圣女么？”

　　“魅女！魅女！我也想成为圣女，接受天神的洗礼和祝福。”

　　“魅女，你看我！我有资格成为圣女嘛！”

　　……

　　人群中央的魅女手持秀气的玉扇，掩面、折扇，柔媚一笑，继而道：“不急，我看看。大家慢慢来，一个个来。”

　　果然，闻言那群兴高采烈的年轻女子井然有序地排起了队来，一个个上前去，等待着魅女的挑选。

　　其实这圣女的挑选条件还十分有讲究的，不仅要年轻还未出阁的姑娘，她们外貌比例还必须合适、合眼缘。

　　因为魅女只需一眼就能看出眼前的姑娘合不合适，有的姑娘腰肢不够纤细、或者腿不够修长匀称的，皆会被排除在外。

　　那些被淘汰的少女们无一不露出失望的神色，只能转而将希望寄托在好姐妹身上了。

　　有的人身边的朋友选上了，自己却落选了，她们虽然羡慕，却还是为朋友感到高兴。

　　总之整得跟大型选美比赛一样。

　　在不远处观看这一幕的洛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不理解，怎么会有人赴死这么积极呢，都魔怔了么。

　　长得再好看有什么用，智商不够也是硬伤。

　　他想傻子都该看出来这里头有阴谋了吧，一群小姑娘还往火坑里头跳，危险而不自知。

　　“纪宁，既然我们一时半会儿出不去，不如找个地方稍作休息再做下一步打算。”

　　洛·不要脸·昀在脑子内打好了算盘，他们去客栈只要租一间屋子即可，对外宣称他们是夫妻，如此他们就算遇到了什么危险，也能第一时间共同面对。

　　反正若是真到了夜里，纪宁会回到水玉剑的空间里，客栈的床就是他一个人的了，如此又能省灵石的花销，简直何乐而不为。

　　他反正有一肚子理由说服纪宁，保证让她哑口无言。

　　他自以为计划得滴水不漏，刚转过脸来，就看见纪宁以一种极度探究的眼神打量着他，凝视着他的脸庞仿佛要找出某种蛛丝马迹，只把他看得头皮发麻。

　　“洛昀，我怀疑你是不是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洛昀讪讪一笑，稍作掩饰道：“怎么可能呢，我只是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办。是你自己的问题，你对我误会太深了纪宁。”

　　哪知这次纪小仙女不按套路出牌，她浅浅地点了点头，神色认真，赞同道：“嗯，看来是我误会你了。在想什么，知道怎么对付玉公子了么？”

　　“啊?”

　　怎么突然扯到玉公子了，他家小仙女思维太跳跃他跟不上怎么办。

　　洛昀本就心虚，被她这么一问，更加闪烁其词：“玉公子......这那你我......我当然是觉得，此事得从长计议。”

　　他逐渐加快了语速：“首先，这位玉公子诡计多端，给当地带来所谓的天神我看不过就是个幌子，他的最终目的绝对不止于此。”

　　“还有那个魅女，他们俩一看就是一伙的，一唱一和，给人洗脑。至于那些圣女，绝对是被骗了，至于到底是不是被骗身，啊呸，被骗命，有待深究，我也一直在思索，所以此事还待长计议。”

　　洛昀自以为分析得头头是道，纪宁却听得直想翻白眼，这些她能不知道么，真当她好糊弄。

　　纪宁淡然一笑，瞅了瞅魅女，然后主动牵住了洛昀的手，直接把他牵懵了。

　　“哦，既然是这样呀，那我有一个主意。”

　　洛昀被纪宁带到了梳妆台前，当他被按着肩膀坐下时，他的眉间写满了阴郁，一言不发。

　　倘若他的头顶上长了两只耳朵的话，那么此刻那两只耳朵绝对耷拉了下来，很不高兴。

　　他大概想明白纪宁想干什么了，毕竟想要深入打探敌情，就得深入虎穴实地考察。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只是一想到他方才还在心里还骂那群上去“选秀”的女子是脑残，没想到自己即将成为脑残大军中的一员，这脸打得简直清脆作响、猝不及防。

　　看着纪宁在一旁拿着一盒又一盒的胭脂粉末忙活来、忙活去，洛昀眉间的阴霾越来越浓厚，仿佛要凝成一道戾气。

　　纪宁早就发现了他一脸不悦却又没法在大庭广众下发作的样子了，他的脸色被憋得发青，她觉得好笑极了。

　　由于时间紧迫，他们直接找了一家售卖胭脂水粉的店铺，借了面镜子准备上妆，这自然免不了周围人的围观。

　　这次确实是纪宁擅做主张，她心中有愧，只好用手拂过唇边，轻咳了一声，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没办法，眼下我只想到这么个可行的办法，只能委屈委屈你啦。”

　　洛昀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但看着仍然不太心甘情愿。

　　饶是纪宁再清冷如水，看他那模样也忍不住轻笑出声。

　　她俯下身来到他的耳边，看着铜镜里他们两个交头接耳的模样，纪宁满意地弯了一下唇，贴着他的耳朵小声道：“行了，别不高兴啦。大不了以后补偿你，可好？”

　　纪宁这具身体的耳朵是极其敏感，一点触碰或者其他动作都能让那只耳朵染上一片红霞。

　　这次也不例外，不知道是不是被她说话的热气给熏得，洛昀其中一只耳朵立刻红了。

　　“什么补偿？”

　　他正想问，结果纪宁就已经转身去后面那一排柜子翻找首饰去了。

　　呃，女人的话也不过如此。

　　女人的话，骗人的鬼。

　　只不过当纪宁开始认真帮他上妆的时候，他什么拒绝的话都堵在嗓子眼里，吐不出来了。

　　纪宁每次在上妆面时，模样都极为认真，仿佛一个人沉浸入了另一个世界，一个只属于她自己的世界。

　　为了足够亮眼，纪宁在她自己那脸上的额心画了一朵灿红的花钿，并少许金粉作为装饰轻铺在眼周。

　　描眉，鼻子，最后才是口脂，一气呵成下来没有多余的动作。

　　“啊，那个男的居然会帮女子上妆，还会描眉，好厉害啊。”

　　路人女甲捏着路人女乙的手臂，狠狠一拧：“姐妹你清醒一点，你确定人家不是一对儿？”

　　最后只能各自感叹为什么要英年早婚？一定是因为眼瞎才在碰到更合适的人之前凑合过日子！

　　这边洛昀和纪宁完全没有听到别人的讨论，一个认真画，一个认真看。

　　为何古时某些一代枭雄、英勇无比且名垂青史的男子们背后或多或少都有几段令人惋惜的风流韵事？

　　所谓美色误国、昏君当道，洛昀算是有了新的理解。

　　只要美人高兴，让他现在立刻上天摘星都行。

　　可惜他这么一想，很快闹了笑话。

　　“抿一下。”

　　将胭脂花片递到他唇边，只要他抿几下，这次的妆面算是大功告成了。

　　哪知洛昀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下意识张嘴咬了下去，甚至还想嚼一下。

　　吓得纪宁立刻把胭脂花片从他嘴里抽出，举起来：“洛昀，我是让你抿一下，不是让你吃啊，你看这玩意能吃？”

　　.......

　　纪宁贴心地端了一杯茶给他漱口，后来还亲自用手点着胭脂给他上的口脂。

　　只不过纪宁挑选首饰的时候，一向干脆如她，也禁不住犹豫起来，左看看右看看。

　　太过华丽和朴素的都不好，她陷入了两难。

　　洛直男实在不理解她都在纠结什么，因为他怎么看都不看不出来任何区别啊！

　　最后见时辰不早了，他赶紧拦住她：“行了行了，差不多可以了纪宁，已经很漂亮了。”

　　没必要再穿金戴银了吧。

　　洛昀准备出发时，纪宁提醒：“洛昀，你有火灵本不怕火。但若是发现哪里不对劲，记得及时用阵法传信给我。”

　　洛昀听了后一脸讥讽：“哦，怎么，现在知道担心我了？”

　　纪宁瞥他一眼：“总之万事小心，”

　　“嗯，放心。”

　　*

　　洛昀去找魅女的时候，纪宁同时收到一封宴请信，请她和洛昀去城主府一聚。

　　传信的小厮的意思大致是，他们都是外地来的修士，修为又极高，对城主来说，他们是仙门来的贵客。

　　纪宁寻思着他们这一行好像也没多高调吧，怎么闹到城主都到宴请他们的地步了？

　　但人家既然已经指定他们两人了，她也不好推三堵四，左右去见一面，不久留便是最好。

　　粼齐之城果然没有夜，已经接近亥时，城下居然灯火通明，路边年轻男女有的仍然在欢歌载舞，热闹非凡。

　　城主约纪宁在城主府塔楼一聚。

　　所谓塔楼不过是那楼高近百尺，层层叠叠，且尖塔斜顶的特色建筑。

　　在塔楼之上能将整个粼齐的风貌尽收于眼底，一览无余。

　　这么一座宏伟的高楼，气势恢宏磅礴。

　　如此辉煌的建筑建在城主家中，多少有些铺张奢侈了吧。

　　更何况纪宁来到塔楼下时，仰头见那一整楼灯烛璀璨，一下子就被晃了眼。

　　太明亮了，真是奢侈浪费。

　　城主果然约了纪宁去最高处饮酒赏月。

　　粼齐城主外表还算端正，一对弯眉黑如墨，双目炯炯，胡须浓密不拖沓，身材微胖但不显粗壮。

　　他见了纪宁前来还立刻捻了一抹较为和善的笑，点头招呼，总归看起来不算恶人，给人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纪宁来之前特地服了一枚隐息丹，隐去了周身的魔气。

　　而且果然如她所料，这城主也是有灵力之人，只不过修为止步于筑基。

　　因此，倘若城主便不出她的气息也无妨，筑基的修为本就很难探查比自己修为高的人。

　　只不过这城主见了纪宁也不知道怎么称呼，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叫道友吧肯定不合适，又不知道人家的姓名。

　　最后他后来终于道：“……大侠，久仰久仰。”

　　还连带着恭恭敬敬拱手一拜，满眼慷慨激昂，那叫一个英雄狭路相逢的豪情啊。

　　………大可不必，这人一看就是武林小说看多了。

　　“不敢当。”

　　“大侠不必自谦，还不知大侠如何称呼。”

　　纪宁几乎想也不想便道：“洛昀，洛水之洛，日光之昀。”

　　“哦，原来是洛大侠啊，幸会幸会。”

　　看起来倒是一个一点架子也没有的城主。

　　“我听说与大侠同行的还有一位姑娘……”

　　城主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谈天扯地，甚至还说和纪宁一见如故，一定要请纪宁喝酒。

　　然而在这一顿拉扯中，他又问了纪宁许多问题，比如他们的来历，要去往何处，有什么问题。

　　纪宁早有准备，基本对答如流：“师妹刚到粼齐，估摸着是有些水土不服，今日身子不适便不便前来赴约了。此番离开清光宗，下山历练，一来是为完成师父交代的任务，二来也是为走访各地体会不同的风土人情……”

　　清山宗改作清光宗，她和洛昀也装成了同宗门下山历练的师兄妹。

　　纪宁讲话时没有一点思考的痕迹，俨然就是在说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实。

　　她甚至把师父对他们俩期许有多高，而他们的修为又怎么都达不到要求一事编得有模有样的，倾诉苦恼。

　　她还顺口抱怨这粼齐怎么夜晚还灯火璀璨，不得安休，和他们那儿的风俗完全不同，将自己掩饰得单纯又直言不讳。

　　城主简直一边听一边笑，不断给纪宁灌酒，心下却是嘲笑“洛昀”不愧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

　　表面上看着稳重端庄，实则他几句话就将“洛昀”的老底给套出来了。

　　还以为有多厉害呢，看来无须过分忌惮。

　　城主还在不断往纪宁的杯里倒酒，看着眼前人眼波逐渐迷离，却依旧大口大口地饮酒，城主直夸“他”说够爽快，同时手上的倒酒的动作就没停过。

　　“城主这……好酒……果然是好酒……”

　　怦——

　　年轻的大侠倒在桌上，面颊微醺，看着就不甚清醒，手指还无意识地碰倒了手边酒杯，余酒洒了一地。

　　“洛大侠？洛大侠？”

　　没有反应。

　　城主眸里厉光一闪，终于冷冽地笑了笑。

　　“城主，暖香阁那边，魅女新挑的姑娘已经到了，就等您过去了。”

　　“好的，知道了。”

　　“城主，那这………”

　　属下看了一眼倒在桌上昏迷不醒的纪宁，揣摩着城主的意思。

　　“去告诉魅女传信给玉公子，就说这两个人只是普通的仙门中人，年纪轻轻，不足为惧，让他放心。”

　　“是。”

　　城主斟酌了片刻，又忽然叫住了下属。

　　“慢着，你去查查这两个仙门人来了粼齐之后都住在哪，又去过哪里。他说他师妹身子不适，在客栈休息，你去查查是否属实。”

　　“小的明白，那城主现在是否赶往暖香阁？玉公子那边说明日就要人。”

　　城主的嘴角勾出一抹笑来：“明日？他还真是催得紧啊。果真是年轻气盛，不知餍足。罢了，只要钱到位就行。”

　　“是的城主，魅女那边给的灵石材宝已经到位了，说是望您继续好生训练着那群圣女便好。”

　　“嗯，带我去看看。”

　　“是。”

　　塔楼安静无人时，桃花眸的主人骤然掀开了眼帘。

　　纪宁隐形在身旁的水玉剑也立刻现了形。

　　方才城主与下属的对话，她可是一字不差地听到了。

　　城主装热情好客，她便装呆愣无知。

　　估计是和洛昀呆久了，纪宁感觉自己连演戏这一事都耳濡目染地学会了。

　　洛昀走时没带走水玉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留给她的。

　　纪宁假意喝了那酒，实则在城主看不到的地方，将酒全都倒进水玉剑的空间里去了。

　　只是她越听越觉得，这些事背后暗藏玄机。

　　纪宁抬眼望向外头，月色高悬，估计早就超过亥时了。

　　只是粼齐之城的人好像没有要入睡的意思，城里依旧喧嚣。

　　也不知道洛昀那边怎么样了。

　　今夜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