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瑾偶一日上街,竟在蒲郡的酒楼中发现了十五。
“若不是我告密姑姑你的事,你恐怕也不会被废武功,我想你现在应当很恨我。”十五直截了当。
慕容瑾眉心微收,言道:“我早猜到是你。”
“先前我内心也有几分愧疚,现在看你武艺不减反增,我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十五竟然放下了手中的匕首:“要杀要剐随你便。”
慕容瑾嘴角一平,将琉瑆一收:“我不会杀你,冤有头债有主,你先回答我,你为何在此?”
十五眼眸中划过一丝哀伤:“北漠易主,总司杀自戕,如今,暗司处已经荡然无存了。”
言下之意便是他们暗司处的杀手都已是无家可归、身中剧毒之人了。
由此,慕容瑾便建议让他们归属剑宗,以后成为剑宗逍遥客,好歹有个归宿。
萧笠昼夜不息的努力终是有所回报,青出于蓝胜于蓝,这解药中最重要的一味药来自药谷后山,十年才开一株,药量稀少,而药房也根本没得卖。
“冰美人,这里是十二颗药丸,你自己留一颗,剩下的可以给那些杀手。”
慕容瑾缓缓接过药盒,面上无甚表示,眼眸里却尽是从心底涌上来的感激。
萧笠倏得上前一步,抓住她的双肩:“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很厉害?你是不是考虑跟了我?”
萧笠眼中的期待之情俨然要溢出来了,慕容瑾微微垂下眼眸,思忖片刻后深吸了口气。
她缓缓推开萧笠的手:“萧笠,你想要的,我给不了。但,我们是朋友,对吗?”
闻言,萧笠的脸色立刻暗淡了下来,眼眉一转,便默然后退了几步,离她稍稍远了点。
“呵,我早该知道是如此。”他嘴角挂着的是淡淡的自嘲。
待他抬眸,往日风流的桃花眼竟蒙上一层伤感,看起来像个受伤的孩子。
“其实,我也很疑惑,也许你们觉得我表里不一......我爹在不归路上越走越远,阿瑾,你觉得我这个做儿子的,该当如何?”
慕容瑾也倏尔愣住了,她没想到萧笠竟将话锋转了向。
“这,便要看你自己了。若你坚信你爹所为之事有违道义,便执着自己的原则。若你只是因离不开你爹的羽翼和庇护,也许,你大可冒险一试,或许结果比你所预想的好。”
阿瑾这一番金玉之言着实让萧笠恍然大悟,原来他也是“只缘身在此山中”,没看透自己。
经过慕容瑾一番提点,萧笠又恢复成了江湖中的风流才俊,只是这一次,他亦是江湖中名副其实的侠客。
十一颗药丸已尽数分发给其他人,剩下这颗,慕容瑾琢磨在手。
隐姑姑毒发之后,疼痛难耐,然而慕容瑾并没有把解药给她。
隐姑姑身边带着一个六岁左右的孩子,只见她面色惨白,抚着孩子的脑袋。
见慕容瑾缓步走来,她紧紧将孩子拥入怀中。
“有什么仇你尽管找我报!”慕容瑾还未开口隐姑姑便朝她大喊道。
慕容瑾拔剑出鞘,剑光清冷。
“这,是你的孩子?”
隐姑姑立刻跪了下去,挪步挡在孩子面前:“孩子是无辜的!”
倏尔她眼角的泪水飞流直下:“他自出生就被喂了毒...我死了他便流离失所、无依无靠了,但他还未赏过人间繁华,我不想让他这么早就死...”
慕容瑾眼眸微收,扬了扬头,末了还是收了琉瑆剑,她将药盒递给隐姑姑。
隐姑姑眸色诧异:“你...你不恨我吗?”
“我恨你,但我不恨他。就像你说的,他是无辜的。”
待隐姑姑颤着双手,捧过药盒,未留意间,慕容瑾一剑穿过她的肩,鲜血淋漓,一旁的孩子见状,立即哭了起来。
“这一剑便是了结恩怨,从此我们两清了。”
二十年一次的武林大会如期举行,这一次是去音宗。龙仲宇想阿瑾肯定从未见过真正的江湖比试,便带着她一同去了。
“龙宗主,早听闻剑宗收了名女剑客,剑术了得,不知今日可否有幸与之切磋?”一机宗子弟自告奋勇。
龙仲宇欲起身却被慕容瑾拦住了,顾不得龙仲宇担忧的神色,慕容瑾还是去应了比试。
只见慕容瑾时而轻若鸿羽,时而气如蛟龙,辗转之间,剑锋游刃有余。
片刻后,她的手腕旋转起剑柄,渐渐地,地上的落叶花瓣也尽数迎风而起,拂过她的青丝。
龙仲宇终是心安了,她所用的招式,便是他前几日教的。而她明明只看了一次,竟有如此好记性。
“她不是剑宗的!她只是个杀手!”
也不知若琴为何这般众目睽睽之下贸然喊叫,兴许是看慕容瑾赢了教宗子弟,心有不服。
登时,在场物议沸腾。
“哦,原来姑娘不是剑宗的.....”
这一刻,那机宗子弟才仔细瞧着慕容瑾的容貌,原来是位风姿出尘的姑娘。
“既然姑娘不是剑宗子弟,不如来我机宗啊~”
那弟子黏糊糊的眼在慕容瑾的周身上下扫动:“保证有让姑娘大展鸿图的一日。”
慕容瑾还没开口便被龙仲宇抢了先,但见龙仲宇大庭广众下拉起阿瑾的手,十指相扣,冷冷甩了一句:“现在是了。”
接着,他便牵着阿瑾的手大步流星地去了,慕容瑾情不自禁浅笑,正所谓清风明月。
慕容瑾发觉自己变得温柔了,似乎也不如往日那般急躁。奈何她自知这人间的美景皆是过眼繁华,转瞬即逝。
她没有服下解药,亦没有告诉龙仲宇。
当毒性发作时,即使心口绞痛,即使大汗淋漓,即使胸闷气短,她也只是默默躲藏在剑宗无人知晓的一隅,不过她自知已时日无多。
除此,她更记得自己大仇未报。
慕容瑾第一次学着做饭就失败了,末了还将自己弄得狼狈不堪。
龙仲宇轻轻刮过她鼻尖的尘灰,紧接着将她缓缓推开,显然是要大展身手。
“宇,你会不会觉得,我除了武艺,什么都不会?”
在剑宗时,慕容瑾的穿着比过去鲜丽多了,原以为自己要开始做一个“正常”的女子,却发觉普通女子会的,她基本不会.....
霎时,龙仲宇停下手中的活,微微挑了挑眉:“你怎会如此想?”
“你看,我做林瑾时本就不精于女红,后来做了慕容瑾也没学会做饭。”
龙仲宇轻叹,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可惜我只喜欢阿瑾...”
闻言,慕容瑾笑魇如花。
然,明日她便要离开了。她终是心一狠,决定离开。
她想,自己本就命不久矣,身上又背着家族的血海深仇,自己继续留在剑宗恐怕是要拖累了宇...
她想,自己早一点离开,也许她死的时候,宇不会那么难过。又或者,她会死于异乡,而那时他早已成家.....
灼灼桃花,万里繁华。桃花树下,沉月湖畔,龙仲宇准备了一桌人间佳肴。
慕容瑾却在远处看得伤怀不已,尽管用手捂着嘴,却还是没能抑住零落的泪珠。
一时间,她问自己为何要选一条明知结局的不归路。
后来,她终于想明白了:乱世浮沉,山河破碎,民不聊生,谁也无法置身事外。
即使他们藏匿于江湖又能如何?终有一日,兵荒马乱仍会践踏破这表面的平静。
与其做战火中无谓的牺牲品,不如放手一搏,防范未然。
“阿瑾,你怎么...哭了?”
龙仲宇一怔,这是他第一次在剑宗见到阿瑾脸边划过泪痕。
慕容瑾微微揉揉眼睛,转而笑面相迎。
“没什么,兴许是被风沙吹了眼睛。”
墨蓝色铺满银空,月华倾泻于地,沉月湖中浮着清浅的倒影。风拂过,带走一瓣碧红深浅的桃花,那桃瓣随风飘散,轻落于水中。
花间饮酒,唯我独醉。慕容瑾起身望月,龙仲宇亦起了身。
“你看,今夜月色薄如纱。”
无人回应,慕容瑾便转了头,正好与龙仲宇一眸柔光撞见,他的眼底缀满了星辰。
“怎么了?你为何这般看着我?”慕容瑾不知自己的双颊掠过一缕桃色。
“阿瑾,你可愿与我过一辈子?”龙仲宇的眸光紧锁着阿瑾,等待答复。
慕容瑾眼眸微垂:“...可是...我...”
不等她说完,龙仲宇又前倾了些许,急急道:“我娶你。”
听于此,慕容瑾眼眸一抬,他还在等待。
慕容瑾知道,有些东西错过便是一辈子的时光。
桃花开,桃花落,一曲笙歌终会散,为什么不留一些美好的回忆呢?
她踮起脚尖,朝那方清凉薄透的唇瓣缓缓而去,顷刻间,酒香四溢,夜露清辉隐去了她眼边的清泪。
翌日,龙仲宇才发觉阿瑾离开了,书案上是琉瑆剑和一封书信。
“宇,见字如面...”
只是开头,宇便能猜到结尾,但见他手中的信随风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