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我高考失利后,好多人都来安慰我,叫我不用太失落,说有好多人高中都没读过,照样当大老板赚大钱。其中海英姨安慰我的次数最频繁,说女孩子读书多也没有那么重要,像她有一门手艺能养活自己就行了,可当她一转头看到自己上小学的女儿不好好写作业,而是在嘻嘻地刷她手机,就生气地吼道:“不准再刷我的手机了!快点把作业写完!听到沒有?!瞧瞧你自己那数学成绩,都不及格!一天天的就知道玩手机打游戏,再这样下去还想考大学,初中都考不上”!
在那一瞬间,我才对一个曾经从父母口中学过的道理,生出真正具象化的领悟:一个人的失败可以引起别人对你生出安慰,但不可以,又或者说是不允许的,是你的失败会有发生在他们身上的可能。
我家在居住的小区门口开了一个小卖部,取我老爸的名最后一个字,叫作“兴兴小卖部”,而小卖部的隔壁是我们同乡的亲戚兼邻居海英姨开的理发店。海英姨最大的优点是她生了一张嘴,最大的缺点也是她生了一张嘴。
在我们这儿,夸赞别人被叫作“捧场”,而海英姨是小区最会捧场的人,只要有她在,无论再怎么冷的场,都能让她捧得一片笑声。就比如说,如果有人路过她的店门口,不管是她认识还是不认识的,只要穿得稍微鲜亮一点,她都会隔着条人行道大声地叫道:“哎呀,平常不注意,稍微打扮一下,就这么乖赏(方言,漂亮的意思)了!像小姑娘/大老板了!哈哈哈哈哈哈哈”!然后就是一阵她那极具特色的笑声,肆无忌惮地回荡在空气中,像极了八七版《红楼梦》电视剧里林黛玉进贾府时,王熙凤登场时的笑声。
而海英姨也是我小区里见过嘴最碎的人。别人送了她点什么,她必定是会回礼的,还是价格差不多的,但倘若她送了别人点什么,别人在一段时间内没有回礼给她,那么凡是在这段时间到过她理发店里洗过头发的女性,都会听过她絮叨那个她送礼的人还没有给她回礼这件事,还有那个人从前的种种。
海英姨还是我见过最爱“评论”别人的人,她的婆婆,她的公公,她的妯娌,她的朋友等等,她都“评论”过给我听,其间还时不时说出一些“事实论据”,来提高自己”评论”的准确性。有一回,她从乡里婆婆家一回来就很生气地跟我说她婆婆偏心,区别对待她和她老公弟弟的媳妇,说她老公弟弟的媳妇一回去就杀鸡吃,她回去就连饭都不煮,还说给老公弟弟的媳妇夹鸡腿吃,而她什么也没有。我每次听她“评论”别人时,都会在想她是不是也将这些“评论”讲给过他人听。不用想了,答案绝对是肯定的。
没事的时候我也会思考,为什么她是一个如此“追求”我们中国人之间“礼尚往来”的人?后来我可能是听多了她的“评论”,开始认为海英姨她或许并不是在“追求”礼尚往来,而是在追求一种物质来往的平衡,来满足她心里渴求的某种公平性。
海英姨因为身体原因,是不能生育的,于是在我父亲的帮助下,领养了一个女婴儿,抚养至今。算一算,也快十二年了,曾经体重偏轻的女婴儿,如今长得都快比海英姨高半个头了,体力像个男孩子,一放学就整个小区疯跑。
海英姨的老公有一只耳朵幼年失聪,我们小辈都叫他“聋子叔”,他们夫妻的感情很好,无论海英姨怎么絮叨聋子叔的不是,他都不还口,还会把打牌赢来的钱都交给她。因为见识过海英姨嘴碎的厉害,前几年的我一度以为聋子叔之所以能够忍受海英姨的嘴碎,是因为他有一只耳朵听不见。
农历二月十八那天,我母亲也邀了海英姨去爬阳观祖。我母亲拜完普萨后,就轮到海英姨了,然后再是我。当海英姨开始拜神作揖时,站在她背后的我平静地听着她许愿:
“求普萨保佑我家平平安安,不求大富大贵,只希望无灾无难,健康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