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喘吁吁飞奔的沈友新,根本无暇顾及松开的鞋带,就这样冷不丁地跌到韩珹的怀里。韩珹扶着她的双臂,让她免于跌倒在地,两人目光相碰:一个面孔棱角分明,一个面孔清瘦柔美;一个双眉浓如泼墨,一个双眉淡若青烟。一个双眼黑如曜石,沉若静潭;一个双眼褐如秋栗,灿若繁星。沈友新一颗恐惧的心在与韩珹目光交汇中变得无比平静。周遭的世界都安静了,她呆呆地伸出手把他的眼镜扶正,他望着她的目光也是痴痴的。
徐洛晨一把拉起沈友新,她这才回过神来,两朵绯云浮上双颊,慌忙蹲下把自己的鞋带系好。
“你不跟着我姐怎么追到我这边了?”
“她……她拉着我往回走,也不说去哪。”沈友新是真的害怕,声音还在微微颤抖。
“不会是去我家吧,不知道她又想玩什么花样。如果又是给你看她自杀的照片,那你真要做好心理准备了。”徐洛晨不知道她嘴里说出的话代表什么意思吗?这句话出自一个高二学生之口,所指的对象也是一个高二女生,还是朝夕相处的同学。沈友新真怀疑是自己住院期间用错药出现幻听了。
看了看手机还有四十分钟早上第一节课才开始,徐洛晨提议边吃早饭边和沈友新聊聊她这位姐姐。沈友新半点胃口也没有,病初愈,再加上这一阵疾跑,脸色苍白虚弱。韩珹给她点了一杯红枣豆浆。
温成瑜比徐洛晨大两岁,她们的妈妈唐秋玲婚内出轨,认识了徐洛晨的爸爸。这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领着两岁的温成瑜嫁给了徐前康。
“我爸为人忠厚老实,我妈虽然生性爱玩,好在她还是很疼爱我们两姐妹,给了我们快乐的童年。直到姐姐十一岁这一年……”徐洛晨讲到这里忍不住倒吸一口气,那段记忆直到现在还在折磨着她。
“有一天放学回家,到了吃饭时间,却怎么也不见姐姐的身影。妈妈让爸爸去放学的路上接她,爸爸在一旁低头不语,指了指姐姐的房间。我推开房间,她的房间窗帘拉上了,屋里一团漆黑,隐隐约约看见她蜷缩着身子坐在床上,双手扶住脑袋好像无法承受什么巨大的痛苦一样。当时我有点害怕,还是第一次见到她那副样子。我伸手去按墙上的开关,灯光刺激的她尖叫不已,她右手手腕上猩红的血还在往外渗,她的脸上,胳膊上,被子上,床单上都是猩红的血迹,我被眼前的景象吓傻了。爸爸妈妈闻声赶来,我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我爸……我爸连抽了自己十几个耳光,正要上前抱起姐姐送她去医院。可是他的举动明显刺激到她了,她用受伤的右手从膝上的被子里拿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直直刺向我爸。我爸躲闪不及,脸上被划拉出一道深深的血痕。呵,那天真的是乱得翻天覆地。”徐洛晨边讲边苦笑,仿佛那是发生在别人家的事。“后来打了120,在救护车来之前,事情总算明白了…
接下来的情节不用徐洛晨说,沈友新也猜出来了。她除了震惊还有满腔的愤怒火焰熊熊燃烧。她的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咬牙切齿地问徐洛晨:“她为什么不报警?她这么一个冰清玉洁的人……”
“换作是现在的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当时我爸我妈拉着我全跪在她的床边,我妈一边用纱布裹着她的伤口,一边用颤抖的声音哀求她,让她选择沉默。”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温成瑜用虚弱无力的右手给了自己生母一记耳光。
“姐姐忘记带英语作业的那个早上,她的亲生父亲前脚刚走。他已经来过我们家好几次了,每次都喝得醉醺醺的,骂骂咧咧地说我妈是个水性杨花的荡妇,还说我是他的孩子,我爸一直在给他养两个女儿。不止如此,每回他都要勒索一大笔钱才肯离去,也许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你看看……你的小女儿,跟你有半点相似的地方吗?他妈的…….两个女儿都是……都是我的!你个王八龟孙子!唐秋玲这个女人会……会安分守己吗?不……不会!你他妈和我一样……也会被戴数不清的绿帽子。”
向来温文尔雅的徐前康被这番听了无数次的脏言秽语激怒了,他开始怀疑徐洛晨是不是他的女儿,也开始怀疑自己心爱女人的忠诚,不过这些都比不过他对唐秋玲这位前夫的憎恨。
然而,憎恨唐秋玲的前夫并不能成为他伤害温成瑜的理由。
温成瑜选择了吞咽下这一切,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然而一切都回不到从前了,从医院回来后,她性情大变,把自己所有粉色的东西全部毁掉,房间里的东西连同她的衣服鞋帽等等全部换成黑色和黄色。她的脾气变得阴晴不定,稍有不顺心的地方她就砸东西打人。
“我爸我妈一次都没还手,两人的确也没什么脸面还手。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一开始我心里也是十分愧疚和心疼她,我和她一样讨厌这两个大人,可是她一次次的施暴终于让我忍无可忍,我还手了,她竟然露出了诡异的笑。”
沈友新一联想到那种情景,只觉得毛骨悚然。这样的家还怎么呆的下去?
“还好……还好我爸自杀了……”徐洛晨如释重负地笑着,眼里泪光闪动。
徐前康死于自缢,在自家楼梯口。那天唐秋玲带着徐洛晨和温成瑜去看心理医生,回到家徐前康已无抢救的可能。他的死在母女三人眼里都是意料之中的。唐秋玲和徐洛晨扑倒在他尸首边痛哭流涕,温成瑜面无表情地走回自己房间。第二天,她给自己买了一个粉色的镜子。
警察来家里调查,很快排除他杀嫌疑。最大的可能是公司经营不善,每天上门讨要工资的员工络绎不绝。唐秋玲遵照遗嘱把他生前珍藏多年的名家字画悉数变卖,总算能够安稳度日。徐前康死前做了亲子鉴定,徐洛晨是他的女儿。
“我姐她变的善妒,她嫉妒班里成绩优秀的女同学,也嫉妒那些每天无忧无虑的女同学。直到现在医生还坚持让她服用抗抑郁的药物。从最初的每周看一次心理医生到现在每个月看一次心理医生,我相信她会有走出来的那一天。因为善妒,她闯了不少祸。偷别人的作业本,趁人不备扔掉别人心爱的玩具,甚至还打人,仅仅因为那个女孩做课间操的时候不小心胳膊挥到她身上。她哪还有心思学习,成绩一落千丈,她成了同学们眼里的怪人。初一初二,她连着留级,我顺理成章的和她同届了,”徐洛晨苦笑着接着说道,“我爸都死了,就算他没死,我不明白我又亏欠了她什么。我是同情她没错,可是这些年我也无时无刻都活在水深火热中,所受的煎熬一点都不比她少。我妈坚持让我和我姐上一个班,方便我……看着她——准确地说是监督她。”徐洛晨缓了口气把面前的一笼包子全部吃完。
“这么说上次失火真的是你姐姐做的?”沈友新开始相信了,她对温成瑜的责备之心几乎消失殆尽,她的胸腔里满是心疼和愤懑。
“我们搬家到这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城市,连她亲生父亲都找不到这了。对于你,我很抱歉班长,我没想到你会成为她新的嫉妒对象,更没想到……她这次做得这么过分。不过你放心,我会竭尽所能暗中保护你。”
“主要是保护你姐姐对吗?”
沈友新明知故问。
“我不想放弃她,让她沉入深渊。她毕竟开始好转了不是吗?她现在竟然当上语文课代表了。”徐洛晨根本就不是温成瑜的妹妹,她的角色更像是一位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