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这样的梦境。
熟悉的铁网笼罩住的一整片校场,上方是被四方灯塔照亮的夜空,月亮躲在稀疏的云层里忽明忽暗,落针可闻的寂静下蛰伏的是剑拔弩张的汹涌。
她一个人站在校场边缘,看着铁网外的一路之隔的铜墙铁壁。报废的放空设备和炮弹残片堆积成一个个小山包,密不透风的围栏此时千疮百孔,高柱的钢墙在炮火中像纸片一样脆弱。
真是奇怪,她在被机器狗撵过两三条街道,被不明物体偷袭后,竟然还有闲心做梦。
不过……
眼前这是什么时候的景象……
记忆模糊不清,她在一片混沌中隐约想起——是当年帝国南征方舟、讨伐科技会的时候。那时炮火连天,连夜晚都弥漫着驱不散的硝烟,方舟的武装力量全面警戒,实验体们每晚的“自由”活动也自发停止了。
而当大家都不再夜间偷偷流出宿舍的时候,莉莉的外出频率却变高了。
这本是她记忆里不存在的片段,她却在此时清楚地记起,她曾在数个夜晚见到不同程度破败的、校场围栏外的高墙。
她曾驻足在围栏边远远看着那堵墙,任由逃离的念头在夜深人静中越放越大。
……
帝国南侵方舟战争前后持续了数月,方舟最先受到攻击的是位于侧翼平原地带的器械研究基地。而在经过首轮覆盖式火力冲突后,帝国开始针对收集到的方舟岛地形和布局,进行定点袭击。
帝国的入侵有备而来,方舟也心知肚明,对研究基地和数据仓库全力布防。某日,帝国于凌晨正面强攻,火力空前猛烈,而就在方舟为此次夜袭调度警戒之时,未曾料到醉翁之意不在酒,帝国派遣的夜行军从后翼登陆,沿丘陵奔袭占领高点,正面战场的帝国火力随之调转轰炸目标,明攻暗袭,方舟后勤系统当夜告破。
方舟后勤基地不仅包含各种综合事务、负责全员温饱和物资吞吐,还存放着大量的文控数据——与数据仓库的研究数据不同,文控数据种类驳杂,收纳技术性低、工作量大,而其中对于战局最具影响的,莫过于方舟地形和基地布局资料、以及庞大的人事数据库——帝国若是掌握了前者,又在后者略动手脚,方舟的门禁和数据密钥系统将形同虚设。
方舟当即壮士断腕,在意识到局势变化后,瞬间展开反击,不顾任何损失,第一时间火力反扑,强行遏止住了帝国的侵入行动,击退了这一次夜袭。
代价是后勤数据损毁严重,方舟在抢救数据之余,第一时间开展了全员身份筛查,严防帝国人员混入基地。
……
夜袭当晚。
在loc.21号数据仓库与主数据网络断连前一秒,莉莉成功拿到了一份居民身份认证。
她看着数据库里一闪而过自己的名字,“录入成功”四个字刚刚弹出,就被一片雪花屏取而代之,随后便是“网络断开”的弹窗跳了出来。
莉莉取走感应台上的磁卡,塞进上衣的口袋里。主网络连接断开说明方舟已经意识到了帝国入侵后勤基地,很快就会进行下一部动作。loc.21数据仓库位置较偏僻且位置靠近平原位置,不太会是正面冲突地点,但一旦方舟反扑,这里将是帝国士兵潜入后隐藏行踪的绝佳地点——足够不起眼,且疏于防卫——就像她会选择这里一样。
现在她拿到了居民身份认证,当务之急是去安保室将停用的监控系统恢复原样,再离开这里,不引起怀疑地回到实验体们中间,此后一切痕迹都可以被抹除在帝国和方舟的对抗中,逃离方舟的计划再从长计议。
然而距离网络断连不到十秒,莉莉还未来得及离开这间房,灯光也被拉了闸。她微惊,一边感叹着方舟的效率,一边借着仪器运转的微弱光线穿行出去,摸索着抠出门禁里的简陋版干扰器,放轻了脚步往外跑。
走廊上也一片漆黑,在黑暗中,连自己的呼吸也清晰可闻。她放轻脚步,在令人惶恐的黑暗中加快了步伐。
“检查仪器运行,把主要数据本地备份,三分钟内全数据库拉闸断电……”低语声从身后走廊拐角传出,急促脚步声四散开,是从总控室方向出来的研究员。
莉莉仔细辨认着突然躁动起来的空气中的一字一句,匆忙间摸索到安保室前,差点被绊倒。她低头看到躺在门口的、穿着制服的安保,他的脚卡在门禁中,使得滑轨门留了一道缝隙,绿豆大的信号灯幽幽亮着红光。
她将手伸进门后,扣动保险,红光转绿,门无声滑动打开。
她矮着身子,越过研究员蹿进去,犹豫了一秒后还是折返回来,探了探他脖颈,确认人还活着,抱着他的腿将他拖进了门内。谢天谢地,工作服质量很好,地面也很光滑,即使是这样的拖动也没有什么噪音。
莉莉快速将他拖进门内,在门禁锁上前随手扯下他胸前口袋的工作卡,夹在门禁和墙的缝隙中。信号灯又幽幽亮起了红光。
她压低了身子在档案柜和仪器间挪动位置,可以清晰听见里面中控台传来键盘敲击的声音。随着一声轻微的“滴”,她听见里面的人说了一句“随你”。
下一秒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冲击波将半面墙都破开,莉莉抱头将自己缩在角落里,只觉得耳朵钻心地痛,似乎有液体流出,脑袋也疼得要裂开,晕眩和恶心的感觉让她眼冒金星。被毁的墙体摇摇欲坠,连带着钢筋错位的承重柱开始变形,天花板逐渐歪斜,稀里哗啦地随着上面的楼层一起掉落,向失去支撑的方向倾倒。大块的水泥板落在她头顶,横隔出一块狭小的空间,莉莉知道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但身体不堪重负,朦胧中她只看见中控室里走出一道身影,身上是熟悉的实验体制服,脸上是和制服一样的白色,没有五官。
那人逐渐靠近,借着仪器的屏幕光,她才在模糊的视线中辨别出,那人脸上的白色来自缠满他整张脸的绷带。
她挣扎着想动,嘴唇嗫嚅着想说些什么,来阻止那人手里上膛的手枪和抬起的枪口,一瞬间仪器全部拉闸,四周陷入黑暗,她手指微颤,意识和光源一同消失。